张明重
老家院子西侧有一间小屋,是我家农具的“养老居”。
小屋里摆满了与我家风风雨雨相伴了几十年的各种农具。那是一件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物件,小到镰刀、锄头、牛铃铛、笼头等,大到犁、耧、耙、拖车等。随着时代的发展,它们已被现代化的机械所淘汰,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父亲不忍心看着为这个家庭付出过辛劳的农具在风吹雨打中自生自灭,就把它们收集起来,摆放到了这间小屋里。
父亲时常会走进小屋,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他时而用手抚摸着这些农具,时而一脸宠溺地看着它们,充满了爱怜和回味。这些农具曾经陪着父亲经历了无数个春耕、夏种、秋收、冬藏,早已经成为他心心相印的老伙计。这些农具的扶手或木柄上浸满了父亲的汗水,显得红润而光滑。父亲的手在农具上,也显得更加坚硬有力。用着顺手,就是他们之间多年相互感应的默契。
那辆拖车,底部的木板两端微微翘起,已被磨得光滑无比。它曾随着父亲早出晚归,满载着犁、耙、耧和父亲对田地的深爱,在老牛的拖拉下,缓缓地行进在田间的小路上。
那时,小小的我也喜欢和父亲一起下地,父亲就让我坐在拖车的横木上。如果拖车上放着耙,父亲就会在耙上放上一袋麦秸秆,让我躺在上面。拖车缓缓前进,我的身子也随着路面的起伏一漾一漾,再加上耳边牛铃“叮当”作响,那感觉就像现在的小孩坐在摇摇车上一样,心里甭提多美了。晚归时,拖车上也会多上几捆青草、几把野菜。青草是小猪和家禽的最爱,野菜则是晚上佐餐的美味佳肴。
父亲是一个要强的人,所以我家的农具置办得很齐全。父亲说,农忙季节,家家都要用,借别人家的不方便。话虽然这样说,但一旦有邻人来借农具,父亲总是宁可自己不用也要借给别人。父亲总说,邻里乡亲,谁家没个难处,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从小在农家成长,在父亲手把手的传授下,我也学会了使用农具。我曾用那把弯弯的镰刀,手脚麻利地收割着小麦、黄豆、芝麻等作物。听着镰刀落在秸秆上的“沙沙”声,看着身后铺了一地金黄的果实,满身的苦累都抛之九霄云外了。我也曾手握着比我还高半头的锄头,给庄稼锄草、松土。汗水挥洒在干涸的土地上,丰收的希望却在心中升腾。有时,我在父亲的指点下也像模像样地站在耙子上,挥动着鞭子驱赶老牛,在犁过的土地上恣意驰骋,像一位纵横在战场上的将军。眼见着脚下的土块变得松软细碎,心中的快乐自是无法言说。
更多的时候,父亲会给我一把镰刀、一个箩筐,让我去割些青草,以便于收工后给辛苦的老牛补充营养。我背着箩筐、拿着镰刀在田间沟洼里寻找到一片肥美的草地,一阵忙活下来,箩筐被装得满当当的。我闭上眼睛,仰面摊开四肢躺在草地上。耳边鸟叫虫鸣,鼻间尽是清新的气息。想着老牛卧在树荫之下,惬意地咀嚼着青草,小小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如今,这些赋闲的农具静静地躺在它耕耘一生的土地上,回忆着流逝的岁月,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和生活的美好,把一缕乡愁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久久难以忘怀。
(摘自《农民日报》2025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