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8年12月20日
第11版:百花

【陇原新变化 我与改革开放四十年】阳光路

    马旭明   

    改革开放第二年,我出生在陇中一个普通的小山沟里,据父亲讲,我自己满月时,尕舅爷把父亲叫到他家里,让父亲担上一担糜草做柴火,再拿上五斤清油和白面,这才算是给我做了个体面的满月席。

    我有记忆时,就跟着大一点的孩子,满山满洼地跑,上高山,下河滩,钻水洞,溜斜坡,背着永远塞不满的小背篓,拾柴、铲草、放驴、喂猪、牧羊、捡麦穗。上小学了,学校位于离家四里地的河对岸,书包是母亲用各色各样的小布头拼起来的,塞着不多的几本书,很多时候不是被散装的馍馍油浸透,便是被笔里面抖出的蓝墨水染得花花绿绿,坨坨点点。新包的牛皮纸书皮,没到一学期结束,已经是缺头少尾的。每逢打雷下雨,河里总要发大水,从家里急急赶来的父母时常背着我们过河。到了冬天,早上凛冽的寒气从河道里直穿而上,我们不得不靠挤在一起来取暖,常常因此耽误了到校的时间,没少挨老师的批评。

    再大些,求学的路途便越来越远,家里高撅高撅的麦垛,后来还是被馍馍疙瘩滚出来的求学历程一个个掏空了。满满一筛子的猪油锅盔,足足一簸箕的白面馒头,从来不曾间断,每周我们总是一卷而空。

    那会儿,父亲每月四十元的工资,已经明显不能满足我水涨船高的学费了,迫于生计,假期里父亲独身一人远赴白银去打工。临开学,当父亲满脸疲倦地从后山里回来时,一时间我的泪水径自婆娑着奔涌而出。在老家,点灯都是昏黄如豆,可父亲回来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世界已经足够敞亮了。

    暑假,有些农事基础的我,承揽了一个农村居家男人应会的所有活计。那个暑假,我方知,书本里没有的人生,生活迟早都会教给你。

    上高中以后,为了捎带吃喝,父母赶着毛驴,乘着无尽的茫茫黑夜,往返十多里山路,在老家的后山梁上苦苦等待,生怕错过途经的唯一一辆班车。就是这样的寒来暑往,抖抖索索地裹出了我艰难的求学历程。老家的山梁,跟父母一样瘦弱,一样贫瘠,只要下雨,满山的泥土就被洪水裹挟着冲刷下来,可为了肚皮,我们只能向它无休止地索取,垦荒大概是其时无可替代的最好选择。一坨连驴站直了都打颤的山坡陡溜屲地,就能种上一大片谷草,来喂养被父亲视若命根的牲口。

    2000年考上学校那年,老家的村子里总算通了电。当时已转正的父亲,搁下地里正黄的麦子,跑到街面上买了一台彩电。随后家里光景些许好转,才陆续有了手机、摩托、洗衣机……

    我一路脚步蹒跚地跟着改革开放的脚步长大,考试升学、参加工作、娶妻、买房、生子,工作调动,我一手揽着妻儿,一手拽着父母,一不留神,转眼已然是工作十五年之后的事了。

    如今,退休后的父亲,跟着我栖居小城,赋闲在家,锻炼身体,接送孙子上学。每日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一脸的乐呵。母亲跟在父亲身后,也忙得不亦乐乎。

    居家的二哥,家里除了三轮车、摩托车,连耕地都是机械化作业。放羊的大伯要是去乡镇上赶集,早已不再是用双腿丈量往返三十里的山路,而是满心欢喜地坐着自己孙子的小轿车,来来往往地穿梭。退耕还林政策实施后,老家的生态环境明显好多了,原来背柴火、挖刺根的大伯,索性在老家的山梁、沟畔上,利用牧羊的间隙,捡拾地达菜,久而积攒下来,托大哥在集市上卖了,年底的时候,几杯热酒下肚,也宽展大方地将百元大钞的年钱塞到自己孙子、重孙的手里。

    下班回家,时常会听到弟兄俩在电话里絮叨,问东问西的。听得出,那一头,大伯正躺在山梁上,背着风,抽着烟卷,大声地跟父亲说话,旁边传来隐隐约约、散散缕缕的秦腔;这一旁,父亲刚沏的茶搁在茶几上,茶叶正在茶杯里上下翻滚。

    是啊!四十年了,岁月沉淀的原浆牌老酒,总能在生活窄窄浅浅的缝隙里经久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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