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8年02月02日
第12版:百花

山鸡来兮

    郭健

    我们把山鸡叫野鸡,把套野鸡的工具叫野鸡叉子。每当野鸡在泛起的尘土中带着叉子上下翻飞时,我的心里总是五味杂陈。

    这是子午岭脚下一个小村庄,这里原始、恬静,丰衣足食。

    “野鸡在地里刨麦子了!”每当深冬或大雪之后,生产队长站在村头这么一喊,我们就赤膊上阵了。麦子是当地的主产,必须全力保护。野鸡冬天刨食麦根,套野鸡对野鸡群有震慑作用。

    但是,套野鸡却异常辛苦。它需要起早,天麻麻亮就去下叉子。野鸡是勤劳的禽类。太阳刚冒花花,它们就争先恐后地下山觅食。野鸡精灵,看见你在那里“挖坑埋雷”,它会永世不再光顾那块地方。套野鸡还需要贪黑。晚上把叉子收回来,要一个个检查拾掇。叉子是一种工具,叉子上不但有易损件,还有需要定期更换的零部件。

    野鸡不好套,做野鸡叉子更不容易。先是整日留心查看合适的叉形树枝。所谓合适,一要角度适中,大约45度左右。二要均匀对称,否则吃力不匀。当然,也是为了好看。

    好不容易找到了,还不一定弄得到手。长在公家和人家树上的,多数只能遗憾地摇摇头。要堂而皇之地取得是不行的,只有偷。然而孩子们的这种偷,亦如读书人的“窃书”,是算不得多大劣迹的。

    接下来是找长头发,长头发做的绞绳不走劲。长头发照例不好找,但却能找得到。村里的女人都是居家过日子的行家里手,她们习惯把梳落的长发顺手一缠塞进墙缝。以备不时之需,以备小炉匠来了换个针头线脑。

    一团团一缕缕的长发汇到一起,搓成头发绳,用头发绳缠住叉子两端。再选一根十分坚硬的马茹刺做箭杆。箭杆的一头插进头发绳里,另一头精雕细琢后,留有米粒大小的机关。机关处连着一根活扣绳。再用一支竹竿和一片布,缝制一个巴掌大的绷子,绷子上缝个小竹节。

    下叉子的时候,把插进头发绳的箭杆绞足劲,用力压下。将带活扣绳一端的小机关插进缝在绷子上的小竹节,再把活扣绳盘在绷子上。当野鸡踏上绷子后,机关脱离竹节,箭杆弹起,活扣绳就套住了野鸡的腿。

    下叉子很有学问。不但要观察地形,要把叉子下在野鸡经常出没的交通要道,还要尽量避开羊群行走的“羊肠小道”。我见过误入歧途的羊,腿上带个叉子,滴哩当啷,行走自如,没事一样。有后生(一般是叉子的主人)跟着羊群跑,试图拿回他下错了地方的叉子。

    下叉子时,要在冰天雪地或者坚如磐石的冻土上,尽量让叉子藏身在松软、不易受潮和结冻的土壤里。要用现场的蒿草等一切可以利用的物资,做成以假乱真的障碍物。还要尽量将现场恢复到先前的原始状态,让警觉的野鸡感觉不到异常,顺从地从你的绷子上踏过。

    我后来成长为一群孩子中成绩骄人的佼佼者,这与我下叉子的精细程度有关。有一天,奉命出去打柴的姐姐经不住诱惑,跟我一起去下叉子。我告诉她,埋绷子环节尤其是个细活。不仅绷子下面要掏空,踩上去要产生剧烈的反弹,而且绷子上面覆盖的土不能薄也不能厚。厚了影响活扣绳的收拢速度,野鸡走过去也套不住。薄了风一吹会露出马脚,会被野鸡发现。最关键的是,绷子上面要撒干面面土。

    下过雪的寒冬,要找干面面土谈何容易?但那又是必须的。待我俩无数次从远处运来够用的面面土后,现场已经被踩得面目全非。为了消除我们的足迹,姐姐手拿一把蒿草边扫边退,边退边扫,一不留神,一个背身掉到一眼水泉边,沾了一头的石渣冰疙瘩……

    我还会吆野鸡,那是提高野鸡中枪率的一种辅助行为。就像当年诱使日本人进入地雷阵一样。只要远远望见野鸡进了埋伏圈,就可以有目标地左右驱赶,以遥控野鸡的逃跑路线,使野鸡快速“踩雷”。

    在套野鸡的季节,经常会听到山坳里突然传出野鸡的惊叫和孩童们的欢呼声。

    一般来说,首先被套的大多是领头的公野鸡。公野鸡头顶幽绿的王冠,高高扬起的脖颈上,挂着三幅色彩斑斓的花环。锦翅红腹,高高扬起、颀长挺拔和美丽无比的尾巴,常被用作京剧里英武勇猛人物的盔头饰品和美猴王头上的雉鸡翎。公野鸡求偶时尾巴张开,犹如孔雀开屏,“迷倒一大片”的说法,用在公野鸡身上,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尤其是它们成群结队,迎着寒冬的朝阳那么一站,太有风采了。

    公野鸡威风凛凛趾高气扬,带一大群野鸡塬上川里自由飞翔,无拘无束,东游西荡。当然,公野鸡也有责任和风险,比如冲锋在前,比如常常身处险境。因为它要带着队伍前行,它走在队伍的前面,危险性也就比“跟着走”高出许多倍。野鸡叉子都埋在野鸡必经的关隘前,都埋在最隐蔽的地方。

    我曾经见过一只十分惹眼的公野鸡。可以说,它辨认伪装的水平已经炉火纯青。我们相遇在一个寒冬,它和我周旋了很久。它有点老,但不是老态龙钟。它属于老奸巨猾和久经沙场的那种。它其貌不扬,但是能看出来,它饱经沧桑,经验丰富。它曾经有过从死亡线上归来的经历。它有许多次走到我的叉子边缘,居然能把迈出去的那只前爪停顿在空中,歪着脑袋仔细辨认我做的伪装,让我悬在嗓子眼的心扑通扑通跳上很久。然后一声狂笑,领着鸡群噗噜噜飞走。更有甚者,有许多次,它还会在起飞过程中抛下有嘲笑意味的粪便。

    这是童年时的一段回忆。近年来,由于生态恢复,植被和绿化面积增大,人和野鸡和谐相处。老家来人说,现在野鸡已经漫山遍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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