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冬天最寒冷的时候是傍晚，一切都是灰灰苍苍的。不管是天晴天阴，到了傍晚，甚至才下午三四点钟，寒意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在外奔波的人开始急切地想念自家暖暖的小窝。

    下了班，经过单位后面的商业街去乘地铁，热闹与繁华，渐次亮起的霓虹灯与各种车声，苍老树木的写意瘦枝与行人脸上的疾行色，构成了现代世界中一幅寒天里颇具古意的画卷。

    一个瘦枝似的老清洁工开着银灰亮铁皮三轮垃圾车在胡同口与商业街的交叉处调头倒车，车头的喇叭好脾气地机械地说着“请注意，倒车”。银灰亮铁皮的质地和色彩都讨厌，寒上加寒，让人心灰成冰。喇叭里的声音虽机械，却稍稍调和了金属的寒和色彩的冰，给人一点点尘世的温柔。

    冰寒的银灰亮铁皮挡住了疾走的脚步，瘦枝似的老清洁工脸上有一朵温柔的笑容，像寒灰灰的冬日堂屋里坐在炉火边的老祖父。那是很多年前的冬天，那时的冬天有冬天的样子，除了冷，还有漫天雪花。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玩雪，闹够了，跑到堂屋里老祖父的身边，烤火，听老祖父讲很久以前家族里的故事。老祖父苍瘦、沉默，但脸上始终有一朵温柔的笑容。不讲故事的时候，老祖父就为孩子们在炉火上耐心地烤红薯、烤馍片。孩子们有时顽皮，抽来做菜的粉条在炉火上烤，瞬间膨胀一倍，变得又白又脆，虽不如红薯馍片好吃，但孩子们觉得好玩，老祖父笑盈盈的，从不责备。

    在这个冬天的傍晚，走在热闹又寒冷的商业街上，亦想起上个世纪20年代在松花江和呼兰河北岸的呼兰河小城，萧红和她的老祖父。去年读《呼兰河传》，一开头就那么凌冽：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渐渐往下读，竟渐渐沉浸其中，读完依旧走不出来，而后写了一篇书评《帽子上的玫瑰花香》，记得其中一句：没有什么幽美故事的呼兰河小城里住着慈爱的祖父，还有快乐的后花园，这是萧红一生中最温暖最美好的记忆。前段时间看到了这样的评论，说，每个人都应该有一座萧红笔下的“后花园”，那里有故乡、亲人、往事，有让一个人走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人与人的命运、遭际不同，而世上的情感，温暖人心的那一部分总是相通的，没有地域，没有时间之别。街上的行人彼此陌生，互不相识，但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像一群南飞的大雁，飞向属于自己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