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城

在记忆的长河中，总有一些画面，任凭岁月的洪流如何冲刷，都始终清晰如昨。那棵受伤的香椿树，便是我心中这样一处永不褪色的印记，承载着往昔岁月里的艰难与温暖，思念与感慨。

30年前，福津河畔的那片土地，被干旱阴影所笼罩。干旱，如同一只无情的巨手，紧紧扼住了大地的咽喉。原本肥沃的田野，变得干裂荒芜，庄稼在烈日的炙烤下，渐渐枯萎。乡里的生活，愈发艰难。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为了生存，许多人被迫做出了艰难的抉择——外出务工，进城谋生。我，选择了进城。怀着满心的不舍与迷茫，离开了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

春上的一天，我回乡看望奶奶，次日早起准备返城。路过村前的河滩地，晨曦的微光轻柔地洒在上面。我看到邻居李爷爷正弯腰在自家干旱的地里劳作。

我叫了声“爷爷”。李爷爷抬起头，停下手中的活计。我走上前去，看到他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痕迹，那一道道皱纹，仿佛是福津河干涸河床上的裂痕。他指了指旁边的两棵香椿树，对我说：“春春(我的小名)，帮爷爷个忙，把那树上的椿芽摘下来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两棵香椿树，在干旱的摧残下，显得干巴没有生机，但枝头的椿芽却很鲜嫩，成了这灰暗世界里的一抹亮色。我答应了一声，便爬上了树，小心翼翼地将椿芽摘下，扔到地上。椿芽独特的清香，萦绕在手指鼻尖。

不一会儿，我摘完椿芽从树上下来，爷爷已拾起椿芽，用草绳捆了两把，大约有一斤，递给我，说：“春春，拿着，给城里的孩子们吃。这椿芽，鲜嫩着呢，孩子们肯定喜欢。”

我心中一阵难过，连忙推辞：“爷爷，您留着吃吧。我们年轻，吃的机会多着呢。您年纪大了，留着自己吃。”

李爷爷不答应，执意要我拿着。我们就这样互相拉扯着，谁也不肯妥协。突然，李爷爷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斧头，朝香椿树砍去。斧刃落在树干上，木屑飞溅。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爷爷生气地说：“春春，你不要，我留着这树还有啥用！”我回过神来，上前拉住李爷爷说：“爷爷，您别砍了，我拿，我拿还不行吗！”

李爷爷这才停下手中的斧头，看着我，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奈。他把椿芽塞到我手里，说：“赶快去等车，不要错过了。”

告别了李爷爷，我踏上了进城的路。一路上，手中的袋子仿佛有千斤重，那里面装的，不仅仅是椿芽，更是李爷爷沉甸甸的牵挂与偏爱。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30年过去了。如今，城市的繁华早已模糊了曾经的艰难与苦涩，但那棵受伤的香椿树，却时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每当看到春天的菜市场售卖的椿芽，那熟悉的清香总会勾起我对往昔的回忆。

每年清明给先人上坟，我总要去给李爷爷上一炷香。路过那棵受过伤的香椿树，总想去抚摸一下那道伤痕。粗糙的树皮磨蹭着掌心，肯定会感受到当年李爷爷的温度。

有时我想，椿芽的事是一个老人对生活的最后一点坚持，是对后辈的牵挂与鼓励，是对这片土地的眷恋。

那个倔强的老人依然活在我的记忆里。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我的眼角也常常会滴出一滴眼泪，就像那棵香椿树上的伤痕，三十年过去，依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