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静

老友传来一张照片：天蓝，水蓝，水天一色间两只鹤平展双翅滑翔，羽翼间闪动着蓝色光晕。远处青山含黛，淡墨色勾勒轮廓，悠远而宁静。整张画面清幽淡雅，目光扫过的瞬间，心怦然而动。

去看丹顶鹤，需从湿地大门口入，步行约二十分钟。弯曲的小路两侧，低处的波斯菊顶着一头卷发，摇曳得风情万种，万寿菊却端庄得像戴着别致的王冠。高处柳树杨树，叶子正翻转着泛黄的手掌，应和秋风的旋律翩跹起舞，倦了便轻轻落下，扑进大地的怀里。沙枣树上果实密密匝匝，压得枝条弯了下来，银色的叶子在清晨的阳光里闪烁，映衬得树下红柳绯红如霞。时为白露，湿地上处处展现出历经风霜后的明净与从容。

拐个弯，眼前映出湿地浅水边大片的芦苇，它们苍黄狭长的茎叶顶着硕大的白色花穗。秋风穿行在芦苇中，芦花朝一个方向追过去，白纷纷一片。隐约间，我和同伴听到了鹤的鸣声。

那一刻，金色的阳光为鹤的白羽镶上流动的光边，而那黑色的飞羽在光中变得薄透明亮，宛如墨在宣纸上淡淡晕开。最动人的是它头顶的丹红，像雪地里悄然绽放的一朵寒梅，又似画师完成水墨后慎重落下的一枚印章。这一点红，在暖光中格外浓郁、温润。

丹顶鹤行走的步态富有韵味，每一步都高高抬起，又稳稳落下，尽显优雅与审慎。凝视它，想到“仙鹤”之名，觉得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它们自带一种不属于凡尘的气质，所经之处，连水波都显得格外安宁。

有几只缓步到浅水边，静立。其中一只单足独立，另一足收于腹下，身姿挺拔。它久久保持着这个姿态，犹如身处舞台聚光灯下，静待大幕开启、音乐奏响……

还有几只先缓缓地助跑几步，宽大的翅膀从容展开，而后长颈笔直地引向前方，双足向后伸展，成为一道流畅线条——它们起飞了。飞过芦苇荡，飞过湛蓝湖水。偶尔一声长鸣，悠长而清越，让这飞翔的姿态更添一种古老而从容的庄严。

我被这优雅的生灵深深折服，内心充盈着无法言说的喜悦与赞叹。此刻，它们不是从《诗经》的篇章中飞来，不是从宋代的画作中走来，不只是高洁与长寿诗意象征，而是真真切切地近在眼前。它们让我想到一切美好而恒久的事物——君子的风度、清远的志向、坚贞的情感。

丹顶鹤是忠贞的鸟，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如果一只早逝，另一只会孤独终老。它们的求偶方式是对舞。

“看，那两只在跳舞。”友人说。

一旁的草地上，两只鹤，一只的喙轻指天空，另一只便以同样的姿态回应。步伐细碎，谨慎起落，在枯黄的苇秆与青草的映衬下，宛如一场古老的关于大地的密语。随即节奏加快，它们开始跳跃，双足有力地蹬地，宽大的翅膀猛然张开，鼓荡起沉寂的空气。瞬间它们仿若不再是鹤，而是两道交缠的闪电，是挣脱了地心引力的云朵。

那修长的颈，紧如弓弦，柔似绸带，交叠、摩挲，像在书写一篇无人能识却尽显生命奥秘的狂草，又像用舞姿诉说着寻觅、吸引与结合的古老故事。这撼人心魄的激烈，把我们几人尽数敛入亘古而优雅的沉寂里。周遭，时空仿佛凝滞了。

突然，它们的鸣声加入，清越而悠长，一声递着一声，仿佛两颗激越的心，对爱情最庄严、最华丽的宣告。

舞歇。它们并肩而立，红顶在白羽间静静燃烧，长喙指向同一个远方。

“这哪里是一对鸟，这分明是一个优雅的梦，是一首爱情的诗！”正当我这样想着时，一不留神，脑袋被身后的小鹤啄了一下，我“啊”的一声惊叫，引得众人大笑。

“爱情就像这样——某一瞬间，被带点攻击性地击中。”一旁有人慨叹。顾不上脑袋疼，我猛然伸开双臂，围着小鹤上下舞动，并大声呼喊：“来吧，让我们也跳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