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传俊

霜降是秋季最后一个节气。当寒霜初降时，气肃而凝，露结为霜，昼夜温差大相径庭。白天阳光四射，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而清晨和傍晚则过于“秋凉”了。温差变大，才有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之景，才有了层林尽染、菊花盛放、秋高气爽之美。

我偕几位挚友，走进野外的秋色深处，放眼“万山红遍”的满目诗意，幸甚至哉！我们还未到达目的地，便被一番喧腾的景象吸引住了。这片热土之上，所有秋庄稼已收获完毕，在一方波光粼粼的水库旁，尚未拔出的萝卜频频送来绿莹莹的秋光。田野里的禾秆、藤蔓拾掇完，便露出了黄土地。这黄土地，正适宜将小麦种子接纳入怀。

曾与黄土地密切接触，将成串的汗珠滴进泥土的我，看见正在运送播种机的一位中年农民。他告诉我，如今播种省时、省力、省心，农业真正实现了机械化。闲聊起眼下的耕作事宜，这位农民的脸上浮现出无法抑制的自豪。

此时，我回忆起几句谚语：“寒露早，立冬迟，霜降种麦正当时；寒露到霜降，种麦莫慌张；骑寒种麦，十种九得；霜降到立冬，种麦不放松。”这些谚语，句句都是经验，仿佛是人们无数次与土地、庄稼交流后才总结出的箴言。这不，眼前这位新一代农民，不就是在遵循着谚语的脉络，将麦种播撒到希望的土地里吗！

这次旷野所遇，令我异常亲切。遥远的故乡，遥远的种麦情景，不由自主地在我眼前闪现。遥远的耧铃叮当声，又在我的记忆里响起。对于种麦，我并不陌生，我们那儿叫作“耩麦”。

耩麦靠什么，靠已超过千年历史、传统农耕文化气息丰厚的木耧。据史书记载，我国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创制出有3个耧腿的木耧了。伴随着机械化的发展，木耧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被快速高效的农机具所取代，湮没在历史的烟云之中。虽然木耧消失了，但是它的模样却一直珍藏在我的记忆里。在艰苦的岁月里，正是有了木耧的加持，人们才能在来年吃到面条和馒头。

木耧大致是这样构造的。它的下部有3条中间为镂空的耧腿，生铁铸成的略呈弯月状的角形耧铧安装在耧腿的下端，用于开沟。耧腿上方安置一个盛放种子的耧斗，耧斗内的后下方开一个长方形小空隙。小空隙中间有一个“小舌头”，可以左右移动，用于摇动木耧时先将麦种分配到3个耧腿中，再通过耧腿将种子播进土壤。需要多少麦种，根据土地的情况来定。有经验的农民，会视土地情况移动耧斗内的“小舌头”。耧斗两侧固定着耧把，由摇耧人操控，确保种子均匀坠落。木耧的外侧是两根对称的2米长的耧杆，为套牲口拉耧而制。

父亲是耩麦的一把好手，我常见他肩膀上围个白色帆布垫肩，扛着木耧，沐浴着朝霞走向田野。他在耧把中间系一个小铃铛，摇动耧把开耩时，麦种就伴着铃铛的声音匀称地进入温暖的土地。父亲的两只眼睛盯着耧斗内的麦种，靠扭腰摆臀来完成耩麦程序。此时，耧铃的响声悠扬地飘在田野的上空。

如今，又到了耩麦时节，父亲却不能再摇耧把了，他永远与麦地为伴，守望着麦田。麦子成熟了收割，收割了又耩上，如四季轮回，日月更替。在收容了我们的汗水、困苦、笑容和眼泪的麦地里，又一个轮回，正在张弛有序地进行……

（摘自《医药卫生报》2025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