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树贤
岷县夹在青藏高原东边和黄土高原的交界处,地势高,海拔两千三百多米。一到深秋,山野间的绿树青草都褪了颜色,黄扑扑的,四野苍茫,寒气逼人。
天冷了,人也就闲了下来,日子慢悠悠过。迭藏河从铁尺梁弯弯曲曲流下来,水声细密,低声絮语。到了岷县,便遇上了声势较大的洮河,两条河一碰头,汇到一处,水势反倒平缓了。春节时候,河面静悄悄的,岸边却热闹不已,孩子们跑来跑去,放炮仗,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冷空气里格外清脆。
这里是妻子的家乡,她自幼生活在这座被誉为“千年药乡”的小县城,除此之外,这里还被中华诗词学会授予“中华诗词之乡”的美称。以前我很少到这里来,婚后我们一起回岷县的机会就多了,她给我介绍这里的山山水水、美食民俗,也常讲起她自幼跟随王玉文先生习字的记忆。
王玉文先生是中华诗词协会会员,不仅兼任《岷阳诗词》主编,还担任岷县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一职,他的题字常被刻成匾额悬挂在地方庙宇等文化建筑上,书法作品也备受各地藏家喜爱。在游览岷县一些景点时,我妻子总是感到无比自豪,她会指着一处题字对我说:“看,那是我师父题写的。”言语中充满了对他的敬仰和赞赏。退休后,王玉文先生仍然坚持书法、诗词创作:“澍雨时风润百花,满园桃李竞奇葩。琅琅吟品离骚句,侃侃而谈魏晋家。乐府歌辞传鼓瑟,建安风骨赋蒹葭。诗心同寄汉唐月,不负青春看绮霞。”这首七律便是他在一次岷县诗词进校园活动中创作的,诗中有对中国古典文化的赞美,又有对青年学子的期待与勉励,足显一代学人的文化传承使命。
一日,妻子要带我一同去拜访王玉文先生。在拜访之前,她在家中仔细挑选了自己近期创作的几幅作品,准备向王玉文先生求教。我打趣道,“一提到要去见先生,你怎么像个小学生一样紧张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是,当初我跟他学习书法时,就是个小学生。”师者如父,笔墨间流动的是言传身教,这么多年的学习,使这种墨香与教诲深深烙进了她的肌骨。王玉文先生字焕章,号曰“竹雨斋”,“竹”为君子,“雨”蕴生机,二者相合,意趣丛生。为此,先生还曾出版了一本名为《竹雨斋吟草》的诗集。
我们进门,简单寒暄几句,妻子便取出她的书法习作,王玉文先生对她的魏碑练习作品进行评阅,针对妻子的笔法,他谈了一些他自己的看法。楷书与魏碑有所区别,他认为魏碑的字体应当展现出灵动与大胆,除了背帖、临帖外,更重要的是悟字,内方外圆,在练习中不断印证自己对字的理解与为人之道。而对妻子临写王羲之的行书《心经》,他认为笔触之间应保留一定的韵味,每个字都应与相邻的字呼应。一个字的末笔应自然过渡到下一个字,既不能过于疏也不能过于拥挤,墨色与留白之间要讲求平衡,从笔画间的留白处看字是书法之美的又一层体现。随后他又推荐了《郑文公碑》《张猛龙碑》《怀仁集圣教序(墨迹本)》等字帖。
回到家中,妻子便重新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回味教诲。王玉文先生待学生极好,不仅教书法,还常常慷慨相赠笔墨纸砚,甚至连字帖、印章也一一备齐。妻子伏案写字,笔尖蘸了墨,轻落纸上,仿佛带着几分郑重。写字时,她神情专注,眉间微微蹙起。这些年,她的书法确实长进不少,笔力渐厚,字里行间也多了几分韵味。这些变化,自然离不开王玉文先生的悉心指点。每逢他分享自己的新作,或是发来一段关于书法的感悟,妻子总是如获至宝,反复琢磨,谨慎回复。他的字,一笔一画皆见功力,而他的为人,更是谦和宽厚,令人敬重。
记得我们新婚时,特意请了王先生做媒人。他为人厚道,特意赠一幅楷书作品,作为贺礼。那幅字写的是:“莲开并蒂柳如烟,沙暖鸳鸯沐爱泉;燕尔孟梁相举案,颉頑牛女自同船。雄才惊坐览灵赋;妙翰传神染素笺。宜室宜家平淡好,和谐琴瑟度华年。”字迹端庄秀丽,墨色饱满,每一笔都透着他对我们的祝福。婚礼那天,他从岷县赶来兰州,坐在席间,笑容温和,眼里满是欣慰,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成家立业。
夜深了,妻子还在灯下练字,纸上的墨迹未干,淡淡的墨香在时光中弥漫。我时常想,王先生的那些教诲、传承,也将会随着妻子的笔,继续流淌下去,成为岁月里一段温暖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