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璨
环县道情皮影被誉为“东方民间文化的活化石”。
皮是上等牛皮,来自青草期口轻的公牛皮,柔而不软,硬而不脆,暗夜灯光下轻盈薄薄的透,于道情皮影“十刀一寸”的高精度雕刻而言,无疑是臻品。
刻是“以镂空为主,阴雕阳镂、阴阳交错、明暗相辅,造型严谨”。有甚者一个皮影要刻三千余刀,且刀口精细流畅。想想,头发丝一样的线条,得多精巧的一双手,多耐心的一个人。不知是否同我们在陇东古石刻艺术博物馆看到的石刻有关,那些石刻造像因线条的质拙或灵动,呈现出或端严,或沉静,或娇媚,或俏皮的样子,这些石刻体量上虽与皮影相去甚远,但同生于高天厚土的庆阳大地,想来有历史的融合与文化上的辉映。不同的是,皮影系动态,又材料轻便,故而表现形式更自由,想象更任意,以至于鼎盛时期普通人家妇孺皆可近,甚至作了家中装饰,添生活不少情趣。只是,我们在环州故城皮影馆停留时间太短,来不及细品那来自民间的俗中大雅,只匆匆一眼一幅古典美女图,见女子一身袅袅华服,发间几簪牡丹,细眉如黛,朱唇轻点,那曼妙风姿绝宛若曹植笔下之洛神。
演,据皮影馆那位年轻解说员说,环县皮影最初是敬神之用。大概所有民间艺术最初都与人对神灵的敬畏有关,歌之蹈之,祈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至夜,环州故城皮影馆为我们安排了一场皮影片段的演出,我因旁顾左右,在二楼回形看台走来走去,想探究亮子(即影窗)后面艺人的操作,结果既未看到那幕后实情,因亮子周边全用布帘遮了起来,也未能看到那完整的皮影片段,只错眼一个皮影女子的阔袖,在亮子后一根忽隐忽现的细棍支撑下,忽一下折起、忽一下扇开,尤其那胳肘部位收放自如灵活多变,想单就这一段的活泼便足够使整个剧目生动得让人忘神,再不要说它还滑了字幕在两侧立柱,听不懂唱腔者只需对着屏幕看字幕,剧中的悲喜便可入心。
至于唱,亦是陇剧独有的道情唱腔,融皮影表演,实为珠联璧合,有一种无拘无束的恣意。董志塬周边沟壑纵横,塬面却宽阔无限,得其滋养的道情故事虽深浅明暗极为繁复,吼出来却是敞敞一种苍凉与豪迈,完全是粗犷的底色。为什么不放声吼呢,自周祖不窋起,这地方人便有足够底气将延绵千年的文脉用它的“伤音”(悲调)或“花音”(欢快调),配以“嘛簧”(帮腔)痛快淋漓地唱出来,让全世界都能感知来自这块土地的悠远与深情,感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磅礴与华美。
在环县只作了短暂停留,又对馆内所售皮影爱不释手,挑来挑去尚未选中便被集合的声音召回,一桩心愿终是未实现。转念想来,或许有些美本就属于滋养它的土地与光阴——正如那牛皮上镂刻的千年魂魄,唯有在陇东的风里,在暗夜每一道灯光的褶皱里,才能舞出它真正的酣畅与苍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