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升君

我看见树舞，在河西走廊的风里。风卷着沙砾打在老梨树皲裂的皮上，树的枝丫却倔强地扬起，带着一份沉寂、向上的劲道。

树身虬龙盘曲的“舞姿”，俨然时光的刻盘，斑驳的树身记录岁月的光华、沧桑与钝疼。风是塑造“树舞”的“大师”——风沙侵袭，树的迎风面枝叶稀疏，向阳面却葳蕤生辉。

梨树是岁月刻进胡家园子骨血里的文化基因。史料记载，清代胡姓先民迁徙至甘州城北。黑河水冲积的沃土与充足日照，让这片土地成为植物生长黄金带。先民们栽下千亩梨园，梨树与稻米成为胡姓人家世代生存根基。

梨树干拔地一米后，分为三五股，再往上，又分叉，再分叉，婆婆娑娑，盈盈一树，蔽下大片阴凉。人们春天赏花，秋天采摘果实，坐在树荫下，箪食、喝水、嬉戏。

深秋的胡家园子浸在明艳的阳光里，椭圆形的梨果镶嵌在红黄相间的叶子里，表皮缀着黄褐斑点，风中轻晃，像时光打磨的琥珀。一进胡家园子，远远就能闻到梨香。长把梨、红肖梨、奈子、吊蛋儿（因成熟时向下吊垂）、香水梨各具味道，尤以“软儿”为先。奈子、吊蛋子又称“软儿”，是农人琢磨出的生活滋味。将秋天采摘的奈子、吊蛋子储存到冬天，冻得和铁疙瘩一样，食用时，放入凉水中，片刻梨面上结出一层薄冰，敲碎薄冰，在绵软的薄皮上轻轻咬一个洞，吮吸如果酱般的汁液，冰凉、酸甜，舒爽。在河西几乎家家都会在冬日做“软儿”。

梨润肺凉心、消炎降火迅速，称之为“快果”，尤其小儿伤风咳嗽。梨虽为良药，但脾胃虚寒者则不宜多食。冬藏其实不仅是因“软儿香”，也是为不时之需。

“梨花节”时，我再次来到胡家园子。园子里游人不少。满园的树上堆雪，如絮，如云逸。盛大、狂放的花事，张扬着极度欣喜，“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用梨花喻雪。人在园里穿梭，人花互映，牵着白云般的梨花拍照，演绎出人花共舞的“梨花秀”。

每次读“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总会因东坡先生笔下那“东栏一株雪”的孤情，而悄然湿了眼眶。

微风吹来，花瓣缤纷，如乱蝶飞舞。转身，我已被纷纷而下的梨花雨打湿了。

而今，胡家园子已成为城市公园，百年老梨树作为自然景观受到保护。整座园子宛若一座气氛浓郁的露天芭蕾舞剧场，每一棵树都仿若天生的舞者，那些铁黑色的枝丫以独特的肢体语言舞蹈着，演绎着世间的喜怒哀乐……

“喳喳，喳”，一只喜鹊在梨树的枝丫间翻飞。

风掠过老梨树，新抽的枝叶在焦黑的枝干上轻轻摇曳，宛如在跳着一支生命的芭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