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炳
我的老家在陇东高原腹地的一个小山村。在这里,最先感知春天到来的,是山坳、河畔、山泉旁那“嫩叶含苞生春色”的老柳。
“醉眼莫嫌春色浅,东风新染柳丝黄。”不经意间,老柳的枝条便在二月的春风里,顽强地探出了鹅黄的芽尖。这是春天到来时,家乡最娇嫩最鲜艳的色彩,它点缀着黄土地,给山村增添了一抹生机和活力。庄稼人知道,春耕的时节到了。
家乡的老柳,也叫旱柳、河柳,是陇东高原上极普通的树种。植株可达十几米高,大枝斜上,树冠广圆形,树皮暗灰色,有裂沟,枝条细长,直立或斜展。树龄可逾百年。它不惧严寒,不怕干旱,不择土壤,无论生存的条件怎样恶劣,它都不嫌弃。老家有句谚语叫“椿栽圪垯,柳栽棒”,说的是椿树栽植凭的是圪垯根,而老柳的栽植可以是枝干,植于土坑中夯实,便可扎根发芽、长成粗壮高大的身躯,足见其生长的适应能力极强。
我小时候,河沟对面的山洼洼长着两棵老柳,有水缸般粗细,斜卧着的树身一侧已然中空,可每到春天仍倔强地生出嫩绿的枝叶。老柳皲裂的树皮,干枯的枝干,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祖父常说,这两棵老柳,算来已历经百年风雨。
正因为如此,老柳成为家乡极普通的一种树,田间地头处处都可见它的身影。盛夏时节,它那如盖的树冠便成了农夫歇晌、牧童避暑、行人纳凉的天然凉亭。在过去的岁月里,老柳的主干长到一定程度,便是可用的木材。老柳树的木质柔韧而轻软,它的枝干便成了庄稼人使用的农具把杖和编耱需用的耱杆,这是其他树种的枝干所不能替代的。待到农历五六月时,它茂密的枝叶又成了牛羊的青饲草。而当老柳真正到了风烛残年、行将就木时,它那枯朽的枝干终会被人们劈作柴火,为一棵老柳的坚韧生命画上句点。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柳树被赋予太多深刻的象征意义。“无心插柳柳成荫”——不管多么贫瘠艰苦的环境,老柳扎下了根须,长出了嫩叶,它居然成活了,这是新生和希望;柳者,留也,寓意留得住的乡愁;“折柳送别”,含着淡淡的哀愁,浓浓的思念。
老柳与家乡的父老乡亲极相似——它的坚韧、顽强、质朴与奉献,不正是家乡那些吃苦耐劳、默默付出的父老乡亲所展现出的品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