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尚宗
站在高山上远眺,黄土高原如一双大手,捧起黄河缓慢地流淌。不禁想起了我的家乡庄浪的梯田,也是一样的踏实,让人心潮澎湃。
小时候,收麦之际正值暑假,我总会跟随爷爷奶奶到庄浪岳堡镇的老家收麦,两位老人奋力挥镰之时,我便拿着自己专属的小铲子挖宝藏、斗害虫、建城堡,玩得不亦乐乎。
收获小麦最重要的仪式,莫过于碾场了。碾场是场大会战,是最终检验收成的“大考”,家家户户都很重视,亲戚邻人都来帮忙,最为热闹了。方言里,“碾场”两个字都要用一声读出来才算地道,才有乡村那厚重的味道。要碾好场,得灵活通用“望闻问切”的手法。“望”是要望“老天爷”的脸色,须得万里无云,又来风徐徐,不能让突如其来的白雨淋了小麦,又要借风吹走麦壳,这时候农村老人便扎堆讲一些“蚂蚁搬家蛇过道”“朝霞晴,晚霞雨”之类的话,山村的雨总是来得突然来得猛,去得也快,但如果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了小麦,必要捶胸顿足,一年的辛苦付之流水了。“闻”就是看小麦的成色,刚成熟的小麦还带着几分大地的湿气,在地里收割完要捆成“蒹”,十“蒹”堆一码,既能防雨,又能让小麦继续晒太阳蒸发湿气。等个好时间,一家老小齐上阵,把小麦从地里拉到场里,然后把“蒹”垒成“麦摞子”。碾场前有经验的农人会把手伸进“麦摞子”里,凭手感判断小麦是否脱水,如果得当,便可以张罗碾场了。“问”自然是要问亲戚、邻人得空帮忙了,必得是人多力量大,才能碾好场。终于,麦子成了,人手齐了,也盼到了好天气,就到了“切”的大会战。所有人都铆足了力气,男主人借梯登上“麦摞子”,把麦蒹一个个卸下来,妇女小孩在下面等着,把麦蒹拆开,把麦秆均匀横铺在场里。铺匀的麦秆近乎齐腰厚,是小孩子的天然蹦床,娃娃们在上面跳啊、滚啊,欢乐地笑着,收获的喜悦如美酒般沁人心脾且回味悠长,现在想起来也能让人会心一笑。
最初碾场是用驴子拉着“碌碡”,从外到内一圈圈碾过,把麦粒从麦穗上碾下来,后面跟着大人用叉不断地翻挑麦秆,把脱完粒的麦秆及时叉出去,堆放起来,用作烧火的穰柴。毛驴拉着“碌碡”转过一圈又一圈,在场上画下无形的年轮,催人长大,不可阻挡。最终麦粒带着些许麦壳聚集在最下面,借风分离后装进麻袋,清点完装车码在院子里,如同一个个奖杯,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收割机出现后,碾场的场景便消散如烟,最终成为我向女儿描绘童年生活的一段故事,如同我父亲向我讲述的很多故事一样,收藏于黄土地厚重的历史里,继续成为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精神养料。
农家生活总是忙忙碌碌又处处充满惊喜,当个放驴娃,牵着毛驴优哉游哉地走街串巷,为毛驴找鲜美的野草,就很惬意。毛驴吃鲜草会挑着吃,从长势最旺的开始吃,厚实的嘴唇如人手一般灵巧有力,上下合力竟能精准卷住草茎连根拔起,看得我惊叹不已。喝水的时候也是很有个性,挑来一桶水,要人用水瓢舀出来,它从水瓢里喝水。在老家,从来不缺人与家畜的故事,比如会自个送磨坊磨面的毛驴,会逮野鸡回家的家犬等,为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与谈资。
到了晚上,我便搬出不知传承了多少年的小茶炉,升起一堆火,为大人们烧水煮茶,或者单纯享受劈柴添火的乐趣。天色渐晚,一堆火成了小院温馨的所在,引得流萤飞舞。老家的山高云淡,星河无限,全部倒映在我那小水桶里,煮沸后又添几分人间柴火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