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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芦子集

五 信

2024年9月3日上午10时许,我和四哥驾车行驶在灵台县百里镇新集村,平坦的柏油马路在眼前不断延展,细碎的阳光从路旁树隙间洒落下来,斑斑驳驳地映照在车窗玻璃上,时隐时现,如梦如幻。

道路右侧是一排排民居,白墙青瓦,如画一般;门前屋后,盛开有花,仿佛置身江南水乡之中。早就听四哥说新集风景好,一见之下名不虚传,正感慨时,“芦子集”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前。记忆,瞬间被唤醒。

父亲经常提起的地方,原来在这里!思绪随即飞驰回远去的过往。

芦子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打记事起,就经常听父亲提到这个名字。

记忆中,芦子是编席(陇东人家炕上铺的一种草席)用的,芦子集应该就是割“芦子”(芦苇)的地方。小时候,虽经常听父亲和大哥、大姐夫说起这个地方,但我却从不知道它在哪里?也没有去过。今天当它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时,如时隔多年的故人骤然相逢,从前的日子,也“哗”地一下奔涌而来。

芦子集,我来到了父亲曾经待过的地方;

芦子集,我看到了你今天美丽的样子;

芦子集,我想象不出父亲当年和你在一起的情景……

灵台文史资料是这样记载芦子集的:从灵台县城沿达溪河西行约60公里,川道渐阔,极目南巡,丘陵梁峁间一川蜿蜒南去,腹地深处葱郁莽莽;近看北山高垒,山麓绿树掩映,村庄点点,这就是百里镇芦子集村。1987年,文物工作者在村南川口西侧的悬崖断壁下发现一处佛教洞窟,当地百姓称“千佛洞”。

芦子集位于南来喂马川与达溪河川两水交汇处,喂马川流域面积广大,土地资源丰富,南北长约14公里,东西两边分别与珍珠山林场和五举林场接壤,林区面积约9000亩,据县文史资料记载,这里人文荟萃,境内发现有雷神庙、唐代点将台、商周古墓群等遗迹遗址。这里生态环境优美,雨量充沛,土地肥沃,地广人稀,非常适合种植玉米、冬小麦等粮食作物,历史上一直是外乡人“做山庄”的地方。20世纪70年代,父亲被农业社派往芦子集村“做(当地人读ZU)山庄”。父亲一去就是一年,年复一年达十二年之久。

“做山庄”,是陇东一带对外出耕种荒山荒地的一个习惯性称谓。曾经,家乡处于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状态,农民除了耕种自家土地之外,到地广人稀的南部山区开垦荒地种粮成了发家致富的唯一途径。后来,成立了农业合作社,实行土地集体所有制,农民集体耕种土地,按劳动力分配粮食。可是生产队土地面积有限,生产的粮食不够给社员群众分配,所以就派社员去山区为农业社“做山庄”,以补当地粮食不足。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与家里人总是聚少离多,一直到1978年包产到户后,父亲才从偏远的新集回到河里阳山。

记忆深处,父亲留给我的,总是离去的背影……每次,父亲离开的时候,我都要哭闹大半天。母亲牵着我的手送父亲出门,父亲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低着头下了坡,向对面的山路上走去,看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哭得十分伤心……父亲做山庄的地方和去大姐家的路是同一个方向。很长一段时间,父亲不“做山庄”了,有时候他去大姐家,看着他又向南边走,我撕心裂肺地哭,以为父亲又要长久离开,母亲看我哭得可怜,就冲着父亲的背影喊“学尼、学尼”,学尼是我的小名,母亲喊我的名字,父亲听见了,就转过身在路边停下来,母亲对我说:“快走,你爹等你着哩。”我于是破涕为笑,高兴地跑去跟上父亲走亲戚去。长大后才知道,我们当地的风俗,妻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叫丈夫的名字,而是以孩子的名字呼叫丈夫。

父亲回家的日子总是温馨的,父亲离开的日子总是阴冷的。因为芦子集,是父亲离开我要去的地方,潜意识中,芦子集一定是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它总是与离别有关。

今天,在风景如画的川口村,偶遇了“久违”的芦子集,这个充满诗意和记忆的名字,让我既感亲切又感陌生,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在泥泞土路上踽踽独行的父亲、在雨雾中弯腰用镰刀割“芦子”的父亲、孤单身影在潮湿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父亲……

我和四哥、四嫂、咏梅下车,在路边拍照留念。问路旁一位乡亲怎么从芦子集赶往朝那镇,乡亲告诉我们,从芦子集右拐沿水泥路上山可直达朝那。

我们上车继续前行。

沿芦子集去往朝那的山路蜿蜒曲折,两旁林木繁茂,仿佛行驶在一片原始森林中。沿途鸟飞虫鸣,嘎啦鸡、兔子不时穿过小路,好像要跟我们结伴同行,又似围观闯入它们领地的“不速之客”。

芦子集在我们身后渐去渐远。

拐过一道弯,上了朝那塬,停车俯瞰:山色如黛,林木成海,芦子集在树林深处隐然不见。沟壑纵横的山峁间,悠长的鸟叫声不时掠过,似乎倾述着我们对父亲的无尽思念。

我们在心里与芦子集道别,仿佛又一次与父亲道别。

留下父亲生命记忆的芦子集,我们还会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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