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
出门的时候,雪还在下,潇潇洒洒,纷纷扬扬,像天宫里飘落的梨花,像银碗里溅出的精灵,像扯不断的棉絮。白茫茫的雪覆盖了原野,覆盖了河流,也覆盖了脚下的道路,世界一片银白。古城内外,像一幅巧夺天工的剪纸,有一种抽象之美和简单之美。在这个白雪飘飘的午后,我独自一人朝城南的天门山走去。
雪静静地下着,自由,舒展,无拘无束。洁白的雪,覆盖了一切,满眼的银装素裹,琼楼玉宇。古城像一首诗,像一篇纯净的童话,安详地舒展在朱山渭水间。路边树枝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落花一般美。
路过大像山公园的时候,看见几个少年在堆雪人,几个孩童在打雪仗。纯净的笑声响彻天空,像正在抽叶的君子兰一样清脆动人。他们像雪花般纯美,像雪花般自由。望着眼前这幅灵动的画面,我不禁想起了儿时雪天的情景。
那时,立冬过后,隔三差五就下一场鹅毛大雪,整整一个冬季,都被冰雪簇拥着,晶莹的雪花,像一位坚贞的君子,静静地陪伴着厚道的黄土高坡,直到春风吹落灯花,才依依不舍地融入无垠的大地。记得那时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扫雪。常常是一觉醒来,推开窗户,院子里已落了厚厚一层雪。我立刻拿起扫帚,一扫帚一扫帚地扫雪,一直从北房屋檐下扫到南墙根。一些雪堆在院子里的桃树杏树苹果树下,树们像穿了一双白色的战靴,瞬间威武了起来。多余的雪就一担一担挑到门外的水渠里或空地上。扫完了雪,便可心安理得地去玩雪。呼来小伙伴,或堆雪人,或打雪仗、滑滑冰。记得村前有一处两三亩大的涝坝,一到冬天,就结一层厚厚的冰,大人们在涝坝边砸一个窟窿取水,我们小孩子则在中间滑冰或做游戏,常常被摔得人仰马翻,惹得同伴们尖声大笑。清脆的笑声响彻在炊烟缭绕的村庄上空,久久回荡。
雪落天门山。天门山安静得像一口深沉的古井,又威武得像一座倒扣的金钟,山间的古木新构、厉岩峭壁、亭台楼阁,宛若一行行或深或浅的铭文,记载着天门山往来的春秋、悲欢的故事和圆缺的明月。远处的石鼓山和它遥相呼应,近处的大像山与它比肩而立,古冀的这三座名山俨然三位相交淡如水的君子,在风雪苦寒中不离不弃,相守相望,一直到地老天荒。风雪中的寒冷是真的寒冷,风雪中的友情也是真的友情。
雪还在下着,轻盈似梦,翩若蝴蝶,落在山上,山成了银山;落在楼上,楼成了琼楼;落在河上,河成了玉河;落在树上,树开出了花。天门山满山遍野的树木,伸出简洁苍劲的枝条,迎接漫天飞舞的雪花。这些晶莹的雪花,摄取了春日的轻盈,留存了夏日的明亮,保持了秋日的高旷,在一颗看似透明的心里,却收藏着光阴的故事、天地的传奇,足以照亮这些树木整整一个冬季的漫长时光。在通往天门山的路上,眼前这些被白雪滋润的树木,是大自然的智者,内敛睿智,将生命的本质呈现出来,简劲、磊落、倔强,在凄风苦寒中,不诉消沉之音;在风华再起时,也不显张狂之色。每一株树木,在漫天的风雪中,卓然屹立,岿然不动,像一轴轴妙手天成的国画,像一幅幅洒脱大气的书法,展露着顽强的意志和崇高的精神,彰显着挺拔的风骨,自有一种生命原始的质朴美。一株又一株的树,站成了林,站成了山,站成了景,让过往的白云有了停伫的理由,让灵动的清风有了弹奏的琴弦,让流浪的鸟儿有了栖息的家园,也让人们有了诗和远方。
雪,温柔地下着。
天门山清丽动人,宁静高远。被雪花浸润的空气,清冽甘醇,沁人心脾。
天门山静得出奇,我仿佛听到了雪花与雪花的呢喃,雪花与大地的密语。山静,人的心也静,一池心海清澈而又明净。在清寂的冬天,遇到一场宁静的雪真是令人心旌神摇。大地在雪花的拥抱下酣然入睡,呼吸均匀,土地深处的种子在雪花的覆盖下悄无声息地萌动发芽,不远处的春天在雪花的喂养下孕育着风情万种的色彩,平凡的人们在雪花的照耀下酝酿一个个新的故事。
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天门山巅的梅园。园不大,却别致。风雪中的一百多株梅树,或倚石,或凭栏,姿态横生,意趣盎然,如从江南寄来的一幅画,静静地镶嵌在天门山的一角。遒劲的梅枝上,已露出了一粒粒暗红的花苞,惊艳、旖旎、婉约,像昨夜遗落的星辰,像晨风吹落的灯花,不喧哗,不张扬,不浮躁,耐得住寂寞,受得住严寒,安静地含苞、安静地绽放、安静地报春。一缕梅香,半点梅心,穿越千里冰封,点亮万里乾坤;几剪梅骨,数阕梅韵,弹奏心灵琴弦,长歌岁时风流。
漫步雪中,聆听着脚步落在雪上的声音,感受着雪花扑面的清凉,深吸一口被雪花浸润过的清冽空气,看着满山遍野的玉树琼枝,心情会变得像雪花一样轻盈自由。站立在铺满白雪的天门山观景台上,仿佛站立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之上。凭栏眺望,远处的渭河,简洁明了,像一条洁白的玉带,缠绕在古城的腰际。古城内外,一派宁静,仿佛正做着一个继往开来的梦,正孕育着一个万紫千红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