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英
我曾经无数次地站在山下仰望矿山,仰望一群在云端里劳作的人……
在我的想象里,矿山一直位于云端之上。那些云像是从矿山上跑下来的羊群,在山脚被放牧了一阵又回到了矿山,回到它们的家园。我也无数次地想象进到矿山里的情形——矿石成堆、粉尘遍地抑或是随处可以听见的噪声、随处可以看见的污垢。
路两旁,被矿山人称为“珍珠梅”的花儿在车窗前一路摇曳,顺着山坡招摇着,引领我们来到矿办楼前。
走进干净整洁的操作间,看工人们坐在操作台里,精准地遥控着山顶的机器,将矿石铲起、装车、沿着设定的轨迹运送,有些超乎我的想象。“过去,我们在海拔3000多米的矿山作业,高寒缺氧、粉尘多、噪音大,环境差还不安全。现在,我们坐在办公室看着屏幕就把活干了。”工人师傅憨厚地说。
如果不是真实地站在操作机前听专业人士讲解这些开采流程,我仿佛是在看一群电脑高手在玩大型电脑游戏。通过5G+采矿技术,我真实地看到了“云端之上”的矿石采运过程。
在西沟石灰石矿的建设中,部队官兵承担了全部基建任务。当年,要劈开半个山头建装矿站,战士们硬是用双手,一铲一镐一锤地挖出几十口10多米深的竖井,再争分夺秒地装填炸药,可当时到装矿站的盘山公路尚未开通,战士们踏着“之”字形的羊肠小道,弓着身子,坡陡的地方,胸部几乎贴近地面,他们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脚步,仅用了大半天时间,硬是把将近30吨的炸药一箱一箱地扛到了预定的山坡上。当几十个竖井的爆破电闸推合上的瞬间,整个西沟浓烟滚滚,灰尘遮住了半边天空。
修筑几公里的盘山公路,凿通穿越大山南北的隧道,修建空中索道,抢建斜坡卷扬机工程……
坚固得像碉堡一样的指挥所建筑,像时光的信笺,记录和见证着官兵们当年的艰辛劳动与贡献,象征着铁的纪律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坚定信念。
我坐在长满云杉的山坡上,眺望对面采集矿石的山顶。矿山像云中的驿站,轰鸣的机器在云层里出没,那些爆破工、推土机司机、大车司机、电铲司机的身影也在四季的云里出没。
采场的夏季,他们似乎是一群腾云驾雾的人,每一朵云彩都能用手触碰到。一场雨后,沟里的雾随风而起,像是神仙踏云而来……
采场的冬季寒风凛冽,一杯热水泼出去瞬间就结成冰。鹅毛大雪瞬间会将风雪交加的夜晚变得如同白昼,矿工们寸步难行,他们在风雪中艰难地行走,留下一道道车辙、一串串脚印,爆破工的眉尖都冻上了一串白色的小珠子,眼睫毛也结上了一层冰帘。
春季和秋季,他们像是一群与风周旋的猎手,乘风而上、踏风而归,风成为他们如影随形的亲密伙伴,那些风中一闪而过的狐狸、青羊也是他们亲密的伙伴。
那些开山放炮挖竖井的人、扛炸药包匍匐于地的人与这些风雪中艰苦前行的人、坐在屏幕前操纵着杠杆的人,在我的脑海里重复叠加,变换成一幅幅颜色鲜明、气势磅礴的画,将矿山的过去与现在衔接了起来。
一棵棵开枝散叶的蓬勃云杉,将背阴的祁连山坡绣成了淡绿绒毯的颜色,一群人东一堆西一堆地散坐在云杉树下,也像散落在树荫下的羊群,浸染了松针的气息。矿山上的草木,已经越来越茂盛了,不仅有满坡苍劲挺拔的云杉树,还有一代代矿山人接力种植出的杨树大道。笔直的杨树大道像一道绿色的隧道,从矿工楼前随坡而下,在阳光中喷发出勃勃生机。
“等到秋天了,你们来看这里的胡杨吧,那时的矿山格外美丽!”在矿山人心里,每一处细小的景致都是美丽而有温度的。是啊,这是一代代矿山人用汗水浇灌出的绿色和希望。
隆隆的炮声仿佛还在耳畔响起,经过几代人的流血流汗,数十载的拼搏奉献,现代矿山已是云的家园、草木的家园、飞禽走兽的家园,更是矿山人树木葱茏、繁花盛开的赖以生存的家园。
(摘自《光明日报》10月11日。作者系嘉峪关市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