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源

小时候读《桃花源记》，里面写：“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我很喜欢这样的句子，好像那个幽深神秘的小巷就在眼前，虽然空间小，但是前后都有微光。小巷的魅力就在于狭窄，那种一步步走向另一端的感受，如同一场似有若无的绮梦。

你踩着婆娑的树影走进小巷，角落里的青苔伸出娇嫩的触角，热情地招呼你。邻家院子里高大的石榴树也将枝丫伸到小巷里，偶有阳光照进来，在小巷里洒下一片浓荫。石榴树毫不吝啬地将落叶铺在小巷里，成为一张天然的地毯。在你的小巷里，每一株植物都有名字，四季的轮回变得很慢，而你脑海里的想象从未停止。你静静地待在这里，和大自然的角落对话，和自己对话。那些熟悉的瞬间，有些是你经历过的，有些是你想象过的。在一些朦胧的时刻，想象填补了你的记忆，那些美好的瞬间，是你从温润童年里淘洗出的宝石，你小心地珍藏，轻轻地为它们擦去浮尘。

多年以前，有人在路上走着走着，他就走到秦州小巷这里来了。他站在小巷的这一头，朝着小巷的那一头张望。噢，这就是秦州小巷，是拿光滑灵透的青石砌出一条很窄很窄的街来，像古装戏里的长长细细的水袖，柔柔的，也有的时候有点弯，这弯，就弯得很有韵味，叫你一眼望不到边，感觉很深，很深。有一辆人力车过来了，他的身体就已经靠在路边的墙上了，等人力车过去，就看见他身体的一侧，左边或右边的肩膀那里，已经擦着了白色的墙灰，他是用平静的眼光看了看身上的墙灰，用轻轻的手势拍一拍，继续往前走。

小巷深处是一片静谧的世界，老汉坐在门前喝茶，老太太在拣菜，婴儿在摇篮里牙牙学语，秦腔的声音高高低低弥漫在小巷里，偶尔有摩托车穿越，过后，又有卖菜的过来，他们经过之后，小巷更安静了……这个人走着走着，他呼吸着弥漫在小巷空气里的烟火气，他看到一扇半掩着的褐色的门，他的手情不自禁地触摸到了生锈的铜环，门柱在门臼中吱吱嘎嘎地响。

他不曾想到，他推出了另一个世界。盛夏的风渐渐地起来了，院子的石榴叶落了，叶子落在地上，铺出一层墨绿的色彩。他踩着树叶，听到松脆的声音，有一些乌青的砖，让脚下的小路绕过障目的回廊，延伸到院子的深处，有一个亭子的亭柱剥剥落落，上面的楹联依稀可辨：书声读落三更月，窗影斜穿数点星。旧了的小院，是另一种风景，留得残荷听雨声，他想起了从前读过的句子。这是一个深藏着精彩的天地，它是小巷的品格，结庐在人间，而无车马喧。将它留在僻静的那里，他是要继续走路的，他又经过小巷里这一扇和那一扇简朴的红漆门，他是明晓了。在这个简单的门和这个土色的墙背后，是有许多东西的。假如我是个诗人，我会写诗的，他想。后来，他听到一个妇女在说话：“喔哟哟，隔壁丫丫，好久不见哉。”他是完全不能懂铿锵秦语，但是从她们的神态里，他体味到了日常的可亲。

从前，在平常的日子里，一个人在秦州的小巷里随随便便地走走，真是好啊。秦州的小巷，苔痕泽巷，墙润缝湿，朴素、深邃，清瘦如竹，憨实如简，更像一位躺在藤椅上，满是闲情逸致的老人，阖着双眼，还在阅尽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