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丽霞

遇见岩羊的那个午后，河面结着冰，寒风呼啸。芨芨草却仰着雪白的头颅，孤傲地站在风口，同岩羊一起成为戈壁中迷人的风景。

大山深处真安静啊，那些可爱的岩羊才放心大胆地行走于冰沟河畔。一个个被野草填充的肚皮，需要用河水来润泽。这些行走于大自然中的精灵，这些能在崖壁上健步如飞的小可爱们，我是多么渴望遇见它们，而那一天，我竟然真的和它们共同度过了一个寂静而美好的下午。

我的确不止一次亲近过冰沟这片神秘的地方，讨赖河就是从这里流出大山，蜿蜒向平地。涌动的雪山之水，便成了嘉峪关这片荒野和戈壁之上唯一川流和灵动的脉搏，起起伏伏间，母亲般用自己的乳汁恩养了脚下广袤的戈壁和绿洲。因为特殊的荒漠和半荒漠地表，一半崖谷一半河水的冰沟，说起来也没有十分茂盛的牧草，肥美的牧草长在祁连山更深处，因此，岩羊出没于这一片区域，主要还是为了饮水。我遇见它们的那个下午，它们以灵敏的身姿排成队，忽而跳上山崖，忽而接近河滩和流水，始终以走马观花的姿态游走于向阳的沟畔上。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岩羊，和我小时候放过的山羊体型差不多，或者，它们比家畜多了太多的神秘和坚韧。岩羊们有着矫健凌厉的身姿，高昂向上的犄角，背部毛色为灰褐，更有一种灰蓝或者青灰的色调，一些时候，我觉得它们和冰沟的山体颜色太像了，如果离得稍微远一点，就算岩羊们排着队跃上岩崖，也还是不容易辨别它们的行动轨迹。

那个下午，岩羊们差不多一直在我周边游离，或排着队爬上崖壁，或安静地溜下河，在一段未冻实的水流处饮水解渴。然而，这一切，也曾被我冒失的脚步打乱过，那是一只走单的小羊羔，正在河滩闲逛的我和它突然迎面相遇，尽管我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小羊羔还是吓坏了，它一溜烟跨过冰河。小小的蹄掌在冰面上擦出了多条浅浅的蹄印，因为奔跑速度过快，小小的身子在冰河之上显得趔趔趄趄，几次险些滑倒。当小羊羔把自己的背影留给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它的臀部、腹部及腿部内侧的白色皮毛，同样非常可爱，跑起来真的像极了飞奔的兔子！

冰封的河面并不宽阔，因此小岩羊打着趔趄的奔跑时间也跟着缩短，当蹄掌踏在河滩的石头之上时，刚刚脱离冰河的一瞬间便如鱼得水般恢复端正和平衡，紧接着它用我看起来极轻的脚步跳到对面的山崖上去了，又恢复了习惯性的关于野生动物的桀骜和独立。但我知道，它内心顿生的恐慌仍未平息，激烈的心跳一定会以为曾经熟悉和热爱的河谷也存在着危险。我看见，在一处略显平缓的崖畔中，小羊羔缓缓向上，渐渐变成一个晃动的黑点。

目送过那只可爱的小岩羊之后，我在周围的谷畔上搜寻羊群的动向，苍黄的戈壁和细长的小路上，已经看不见刚才的那些羊群，就连对面离群的小羊羔也不知去向。我内心带着浅浅的失落，继续沿着冰沟的河谷行走，一朵朵流云从祁连山的皑皑白雪处悠悠地飘过来，停留在冰沟口的山顶上。人在谷底，更能深刻地感知岁月和土地的厚重。因为在这里，河水经年冲刷形成的断崖，把山里的蓝天切割成一条瓦蓝色的长线，崖壁上，还零星长着一些顽强和勇敢的野草，虽然北风和干旱榨取了它们身体中的绿色，但可别小看那些枯黄色的野草，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它们就会焕发出勃勃的生机，继续在壁立的悬崖上顽强生长。当然，沙砾土壤和干旱气候的影响，早已注定了这里的草木不会太过浓绿和茂盛，正因为这样，才让戈壁显得更加苍茫和顽强。

厚厚的冰层间，河水总显得温顺，完全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只偷懒的猫，而那些被冻结的浪花，在石头铺成的河床上静静盛开着，阳光直直照下来，冰层里藏着的秘密也变得透明和美丽。蜿蜒的溪流绕着冰层淙淙地流淌着，和缓的水流之歌，仿佛让时间也慢了下来，细细感受和聆听冰下的世界，原来，它和午后的阳光一样温柔，一样从容。

冰沟口是祁连山在嘉峪关戈壁外围的一个山口，山顶常年积雪，太阳底下渐渐融化的白雪，在这里一点点汇成小溪，汇成河流，然后顺着讨赖河流向远方。冰沟口两边被风霜雪雨打磨的祁连山，除了白雪和茫茫草棵，更多的是千奇百怪的石头，光怪陆离的地质地貌。山风吹来，接近日暮的冰沟，笑容可掬的夕阳，仿佛也离我很近很近，近到假如我多跑几步，就可以拥抱到那颗橘子一样浑圆的星球。夕阳已经收去了刺眼的光芒，让这茫茫原野更加深邃和广阔。我气喘吁吁地爬上河谷，在一处崖畔上俯瞰冰河，回头四望，让我意外和惊奇的是，同样金灿灿的河滩里，竟然有一群岩羊们聚集在一起。我在想，此时此刻，那些热腾腾的肠胃里，应该也有一条隐形的河，曲曲弯弯，把水流一样清澈的美好储存，并润泽那些肠胃中积攒了一天的草料。而那只被我惊吓的小羊羔，也许已经顺利归队，就在它们中间。远远望去，不被打扰的岩羊无限温顺，它们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在冰沟的河滩里，那样悠闲，那样幸福！

暮霭沉沉地落下来，石青色的岩羊与祁连山融为一体，它们在沟谷中奔跑，在山崖上攀援，敏捷的身影从我左侧的戈壁上迅速穿过，又顺着山棱爬上山头。而它们坚硬的蹄掌，仿佛还在我头顶的山崖上攀援，尘土和碎石子依稀滚落，在即将来临的夜色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