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建辉
夏至才过,关中的麦子收割完了,而陇原大地的麦子依然欣欣向荣,还在和油菜花争艳。那个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儿子归来的母亲,抬起手搭在额头上,她把夏日暴烈的阳光挡在外面,说:“儿子,回家割麦子了!”
一场暴雨后,天空瓦蓝瓦蓝的,白云悠然自得地飘着,层次分明;金黄的麦浪追逐着风,还有父亲黝黑的脸,亮闪闪的镰刀,一切都定格在夏日的麦田,像极了一幅泼墨的油画。
父亲把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毛巾里噙满了汗水,一个字“黑”,和他的皮肤颜色一样。父亲的年华、黄土地的往事、烈日的阳光,还有风中的传说,都浓缩在金灿灿的麦穗里。父亲手握镰刀,那一刻他就是一个舞者,和麦浪一起,跳动着这个季节最美的舞蹈。麦子就在父亲踉跄的脚步声中倒下去,父亲手抱脚勾,眨眼工夫,割倒了一大片。
母亲跟在父亲身后,抓起麦秆一拧,结成一根麦绳,再把麦子捆成垛,一排排码在地头上,站立着像士兵队列,严肃而又神圣。这时候母亲忘了身上的病痛,眼里尽是丰收的喜悦,仿佛天际间只有娴静的云彩。我和哥哥推着架子车,将那些“庄严的士兵”搬上架子车,运回打麦场。赤着脚踩过麦茬地,哥哥和我也变成两个跛脚的舞者,一面喊疼,一面欢快地大笑,那真个是累,但我们快乐着。这些年在外工作,吃着精致的食物,住着空调房,体质却越来越弱,动不动就感冒。母亲说,人和庄稼一样,都要接地气。
老家的老人说,夏天割麦子,就是和老天爷争粮食。真的很奇妙,麦子黄了,天空就打雷下雨,好似安排的,时间到了,一切都准时发生。麦穗才黄一半,父亲就开始磨镰刀,他那神色,不像割麦子,倒像准备一场战役。他就是那个谋定而后动的将军,镰刀、绳索、架子车,都检视一遍,眼睛盯着麦穗,看着那一道黄从麦芒间悄悄地下来,他就说,开镰,割麦子。
割麦子是一件特别快乐的事。快乐有时候很简单,一件往事、一个回忆,一道可口的饭菜,一句高昂的秦腔,就能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何况,小时候家境清寒,除了逢年过节,很少吃上好吃的。但是,割麦子时,母亲就会擀几张薄面,切成细细的长面条,再拿出肉来,做一顿香喷喷的臊子面,根本吃不够,胃里撑得慌,嘴里还想吃。那几天,整个村子都弥漫着臊子面的香味儿,那就是火辣辣的好日子。那几天大人都忙着割麦子,无暇顾及我,我就自由自在地疯玩,偷摘邻居家的苹果,或溜到河里摸鱼,一身汗、一身泥,就是那么痛快地玩。
割完麦子,就开始碾场。大人们围在一起碾场,脸上写满了丰收的笑意。而我正忙着在麦场里搭建只属于我的乐园,一座用树枝和麦秆搭建的棚。终于玩累了,兴趣淡了,就溜进菜园子,捉虫子喂蚂蚱,或躺在树下看连环画。反正,这是一个热闹的季节,而我正好生逢其时。
这些年工作忙,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今天忽然看见台历上“夏至”两个字,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我想再听一次母亲说,“割麦子喽!”的喊声,真该回家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