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红
汪曾祺曾写道:“咸菜可以算是一种中国文化……中国不出咸菜的地方大概不多。”在我们家,有一种被称为“外婆菜”的咸菜。对我而言,它就是外婆的独特味道。一年四季外婆要腌制并储存多种口味的咸菜,四季不缺。最让我念念不忘的是碎咸菜,也是我一直想找外婆学会的美味。
严冬过后,天一放晴。我紧随外婆的脚步来到田间,看着她迅速地收割种植用于制作咸菜的儿菜,一种芥菜。粗大的根部上,层层叠叠长出芽苞,犹如慈祥的外婆拥抱着她的儿孙们。我捧起一株株儿菜,搭在石瓦上,挂在树枝上,光秃秃的树枝仿佛穿上了一件新绿衣。回到家后,外婆从厨房的角落里,取出土陶坛,清洗干净,晾晒在阳光下,等着属于它们的菜。
一周后,挑选一个晴朗的日子。背上背篓,将树上晒蔫的儿菜一一取下,背到水池边,反复搓洗。在清洗前,要将不太好或已坏掉的叶子摘除,每当我发现叶子只有一截坏了,整个将其掰掉,外婆就会叹气,随之又把叶子捡回去,只轻轻地撕掉坏了的那部分。我有时会想,或许只有种地的农人,才会如此耐心地对待土地的产物。洗净的儿菜,用小刀将皮与肉之间的菜茎剥开,我还没剥几个,食指上已被刀柄硌出了几个红印,而外婆,则用她那双布满斑点、苍老而有力的糙手,灵巧有力地剥下一片片菜茎。
菜茎剥离完,外婆会将芽苞摘下来,单独制作一坛美味的笼笼咸菜。剩余的菜根与菜叶分别切细剁碎。起初,我充满干劲,双手各握一把刀,和外婆的刀声交替落在菜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犹如激昂的交响乐。不一会儿,我两只手就变得无力,忍不住叹道:“咸菜好吃可不容易做啊。”动作仍旧继续,不快不慢。午时将临,簸箕里堆满了待腌的菜,我和外婆两人切了半天终于完成,将其摊开晾晒。此时,阳光强烈而明亮,洒落在地面如同水银一般,几个小时坐着没走动的我,只感觉很冷,冻鼻子冻手,寒风卷枯叶的声音极响。经过晾晒,菜脱去水分,再收回盆里,加入调料。外婆的调料十分简单,只需两袋盐、些许辣椒粉、蒜末、橘子皮碎。过去,她还会放姜末,由于放了姜末后腌的咸菜会变黑,她担心我们会不喜欢,好几年都没有再放了。外婆用那双苍老的手,一边用力地揉搓着菜,一边嘱咐我:“务必要揉搓均匀,否则容易变质,就浪费了。”将揉搓均匀的菜分别装入不同的土陶坛中,整齐地排列在厨房的一角,余下的便是等待它腌制出独特风味的过程。
《红楼梦》中,北上寄居贾府的黛玉,也离不开“南边带来的五香大头菜”。在我早些年读书住校时,每个星期一清晨,外婆也会切上一盘腊肉丁,再加上咸菜一起炒制,让我带到学校增加食欲。如今,每当我们离开家乡远行时,外婆还会给我们准备两袋咸菜,陪伴我们乘飞机和高铁,跨越千山万水。在适应异乡食物的过程中,在思念家乡的时刻,只需煮一锅小米粥,煮一个白煮蛋,再搭配上一碟咸菜,就能满足内心的渴望。
往昔,外婆腌制咸菜是为了保存食物,使其保持新鲜。而今,我们拥有了冰箱和反季节的蔬菜,仍钟爱吃这些食物。外婆每年都会不厌其烦地花时间来制作,让我们难以割舍的,正是其中的独特风味。这种种风味的形成,有盐的腌制、时间和风的造化,也饱含人情的浸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