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琴

桂花是乡里最寻常的花。桂庄每家每户都有一棵，不仅仅是因为桂庄有一个“桂”字，还是图了“桂（贵）”字这个彩头。

每到八月桂花开放时节，房前屋后，一棵棵墨绿里，一丛丛、一簇簇的桂花像一颗颗小星星，整个桂庄也醉在了桂花的香甜里。

村东头李叔家的桂花树是桂庄树龄最长的，也是唯一的一棵金桂，那一树繁茂枝叶舒展着，搭成了大半间屋的荫凉。每年桂花开了，李婶都要回一趟桂庄，采摘下桂花，制成桂花茶。李婶做的桂花茶香而柔和，清甜润口，几十年了，李叔就好这一口。这也是桂庄人所共知的，说起李叔喝桂花茶的习惯，还有一段渊源呢。

李叔五岁那年得了咳嗽的毛病，他爹背着他到处求医，好不容易治好了，稍受凉又犯了，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后来，他爹不知从哪儿弄得一个秘方，喝桂花茶能治咳嗽，就在屋前栽下了这棵金桂，并给李叔起学名：金桂。

为了储存，李叔娘自创了一种手工炒制的桂花茶，李叔也特别爱喝，李婶嫁过来后，李叔娘将自己的桂花茶手艺传给了她。

现在正是早春二月，柳树娜腰吐嫩绿，桃花枝头探娇红。李婶却回来了，李叔也回来了。李叔李婶都在城里打工，自从儿子结婚在城里安了家，他们就很少回来了，乡里乡亲的见了面都客气地打着招呼，但李叔明显感到话里都有了异样。

有人说：“回来了就好。”有人说：“是要办了。”

村长也来了，见到李叔倍加客气：“今儿就把事情解决了，你看，我们全村就等你一句话。”

十点的时候，随着“轰隆隆”的机械声响，一辆挖掘机开到了村头。村长上前指挥着，挖掘机又“轰隆隆”直接到了李叔家的金桂树前，开始挖树。

“这树千万要保护好，它不但治好了你的病，还一直陪着你长大，你看，现在多粗壮啊！”李叔的耳边响起父亲临终前交代的话来。

李叔爹在世时，金桂有两次差点“搬了家”。早先一次，村子里准备在村前挖一个大水塘，一来灌溉村子四周的庄稼，二来方便村子里用水。大水塘因地制宜将村前的几个小水洼全部扩在里面，李叔家金桂旁边的小水洼也在被扩之中。村长找到李叔爹，动员李叔爹把金桂移栽到后院，李叔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撂下一句话：“村里挖塘我没意见，谁动了我家的金桂，我跟谁拚命！”刚好又有村民反映，村子边挖那么大的水塘，对娃儿们不安全。加上资金也不凑手，扩挖大水塘之事才没有实施。

又有一次，村里来了收桂花树的，出价两万买他家这棵金桂。那年，李叔家刚翻建了老屋，欠了一屁股债，李叔动了心，两万元钱都攥手里了，李叔爹从集市上买东西回来了，见有人要挖金桂，两步蹿上去，就跟人家动粗。李叔跑过来，将手里的钱在他爹眼前晃了晃，兴奋地说：“爹，树是人家的了，两万块。”

李叔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败家子。”伸手夺过钱，塞到收树人手里：“还给你们，出多少钱我家的金桂都不卖。”

金桂在“轰隆”声中被连根请了出来，又翻倒在机身上，挖掘机调转方向，“轰隆隆——轰隆隆——”开走了。

村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村长递给李叔一沓钱，歉意地说：“这是五千元钱，现在桂花树没那么值钱了。”

李叔接过钱，转身面对西方，“扑通”跪倒在地，口里念道：“对不起了，爹，不是儿不孝，现在政策好了，咱村也大变样了！”

村长欣慰地说：“以后这一片全部盖成新农村小区房，我们村里的地已有人要来租了种菜。到那时，村民们到地里摘摘菜，到月就有工钱，年底还有分红拿！”

“村长，这些你跟我说了很多遍了，我也不能‘一龙挡着千江水啊！’只是我们这桂庄没有了桂花……”

“你说得很对，考虑到我们乡风民俗，规划图上特意有注明，金桂、银桂为我们小区的主要景观树……”

“村长，金桂，来，喝杯桂花茶。”李婶端着两杯黄澄澄的茶送过来。

两人接过了茶，一阵和煦的清风悠悠而来，一缕清清淡淡的桂花香在空气里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