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晓婕

那年，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冰冷的轮椅上，用他满是皱裂痕迹的手，颤巍巍地，像是托着至爱珍宝一样托着那片柳叶。他笑了。

而今年，树旧人空。

——题记

他是个不是很爱说话的人，但却喜欢写书。每当我拿着爸妈让我拿去的礼品去医院看望他时，他总是穿着睡衣，拿着一个本子，倚在窗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偶尔还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那株柳。只是当我唤他时，他才回过头来，朝我和善地笑两声，又埋头“创作”了。我把东西放下，然后陪他一起坐在窗边，看窗外风起絮飘。当我提出要看看他的本子时，他却不给：“这些可是秘密，谁都不能看的。”“好吧，不看就不看呗。”我心想，这老头还蛮可爱的。

偶尔想让他多与和他同病房的爷爷们聊聊天，他却不愿意。“唉，和那群老骨头没什么可说的，还是自己写书好。”这人还自命清高得很！有几分不可一世的模样！

就这样，我与他之间的全部对话几乎都是我问他答，所以我总觉得他像个“闷葫芦”。但我想或许是他意外失去双腿的打击让他变得这么郁郁寡欢，故我也不好说些什么。

一天，他突然对我说：“晓婕呀，能不能带我出去走走，就在这院子里，不走远。”浑黄而衰老的两眼放着恳求的目光。我一看天气不错，春风吹柳，便应了。

走在外面，我看见轮椅上的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兴奋，看看这，看看那，目不暇接的样子。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他想多了解了解这所医院，结果发现原来他在找东西。

“啊呀，终于找到它啦！”

他摸着那棵柳树，目光蓦地变得无比地温柔，像是看到了至亲至爱一般。那欢欣是前所未有的，似乎将那医院的沉寂都打破了似的。他的手缓慢而颤抖地举起来，抚着那柳的树干，嘴角上扬着，散发出一种温暖而平静的幸福感。过一会儿，又去摸那树垂下的叶子，细细地，缓缓地。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它吗？”“为什么啊？”

然后他开始对我讲他从孩提时期到现在他所有还记得的事情。他原本是一名农民。他与他的妻子是一村的，他们是在一棵大柳树下认识的，从此，他便对柳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喜爱。一年，村上大旱，许多农民为了活命，就进城打工去了，他与妻子也不例外。他们去一家工厂做活。一天，工厂塌方，当他爬到妻子的流水线旁，翻开瓦砾，她早已死了。他在极度伤心后将妻子埋葬回到老家，那村中的柳树已被伐掉了。

“当我进入这家医院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树，它太像我们村的那棵柳树了，于是我要求到邻近它的病房住。看见它，就像看见我老婆一样。”

“哦，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和病友们说话呢？”我终于忍不住问了。

“呵呵，我没文化，我怕他们笑话我。”他腼腆地笑笑，我忽得感觉温暖。

从那以后，他好像想通了，愿意与别人说话，性格也开朗了许多。

那年冬天，他去世了。

当他的病友泪汪汪地把一个本子递给同样泪汪汪的我时，我震惊了。

“老张让我把它给你，收好啊。”

我翻开一看，里面全是那株柳的画，每张都有日期，天天都有，从未间断。在最后一页，他用并不漂亮的字体写着：“这就是我的秘密。”

这，也是我的春天。永远温情的春天。回首那片杨柳依依，暖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