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永峰
村庄的大地一直是忙碌的,从春天开始,便把自己装得满满的。装上泥土,装上种子,装上花,装上禾苗,装上露珠和阳光。
大地不会嫌弃每一根麦子、每一株玉米和每一窝洋芋蛋,来到大地上,大地都会给它们一样的养分,大地不曾偏谁向谁,这是大地的宽厚和仁慈。好好地向上生长吧,是麦子就该长出麦子的样,是玉米就该长出玉米的样,是洋芋就该长出洋芋的样。
是树也应该长出树的样。村西头的一棵老柳树,七八十年的树龄了。一年盛夏的一场雷雨,雷声击穿了树身。我不止一次来到老柳树旁,穿越过透着光的树洞。剩下两侧的树身,支撑着老柳树发芽绽枝,风风雨雨,屹立不倒。是什么给了老柳树向上生长的动力,是大地,也是树自己。
一切事物为了长出自己的样子,村庄拥挤极了,麦子追着麦子,玉米追着玉米,洋芋蛋追着洋芋蛋;村庄又吵闹极了,风来了,雨来了,麻雀来了,我来了,我家的黑狗跟着我也来了。还有哪里比村庄更拥挤,还有哪里比村庄更热闹。
走着走着花儿就开了。桃花、杏花、梨花,像是给春天打个前站;洋槐树花、麦子花、洋芋花,像是给夏天的花衣衫上做个点缀;紫苏花、荞麦花、玉米花,像是给秋天的大地呈送上花的色彩。村庄任何事物似乎都能开出花儿来,一朵一朵,一片一片,村庄的大地上矗立着一个无边无际的花篮,角角落落都孕育着花的心事。鸟儿在那棵露出了树洞的老柳树上,搭建的十多个鸟巢,那就一定是鸟儿开出的花儿了。
花儿开的村庄,大地一直都很美。花儿是美的,果实同样也是美的。一批花儿接着一批花儿盛开,一批果实接着一批果实成熟。春天,苦苦菜、小蒜、榆钱熟了,它们都是大地送给村庄最美的野味;夏天,杏子熟了,桃子熟了,油菜籽成熟了,麦子熟了,布谷鸟鸣叫着,“算黄算收”;秋天,所有的果实像赶赛似的,抢着成熟,压低了村庄,压弯了大地。秋天快要过去,所有的果实已经陆续采摘、收获,只剩下我和一望无垠的大地。
我问大地:“给你留点什么呢?”
大地说:“留点秸秆!”
“不行不行,秸秆要喂牛喂羊。”
“那就留点叶子吧!”大地又说。
我向着大地摇摇头说:“冬天冷,叶子要煨炕!”
大地空了,冬天就盼望着一场一场雪花了。雪花是冬天开的花,一片一片落在村庄,大地像睡着了一样,安静极了。唯有袅袅炊烟,飘荡在村庄上空,漫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