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荣

“对坝坝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是咱们要命的二妹妹……”王向荣的一曲陕北民歌《圪梁梁》高亢、清亮、狂野，西北人特别是陕北人爱听、会听，也爱唱。这是因为他们喜欢这首歌的旋律和不加修饰遮掩的对爱情的向往，更因为那些宣泄情感时土得掉渣渣的歌词是如此地打动人心。

圪梁，严格地讲是山与凹地或者山与山之间的狭长高地，一般比山要小一些，但也有人把狭长的大山叫山圪梁。在黄土高原的语言系统中，“圪”字用得很多，比如圪台、圪峁、圪蛋、圪结、圪痂等，有“无圪不成话”之说，其中的意义有时与泥土有关，但大多数情况下，只缀于单音节的前面，使之变成双音节，起着协调音节的作用。至于圪梁梁，则是这个语系中的叠字呈现。和崖畔畔、沟渠渠、背洼洼、山峁峁等有异曲同工之处。东奔西走几十年，打交道的人广而又杂，交集之人五湖四海，聆听多地方言土语，唯觉家乡的话语亲切、耐听。除了那浓浓的鼻音，叠字的反复运用也是那样柔美、别致和与众不同。我经常想，先辈们留下了频繁使用叠字的语言方式，大概是源自生活在这一方厚土之上人们的一种胸襟和情愫，它不仅显示了人们的高大姿态，更透露出人们对周遭事物的亲昵心肠。

穿行游走在陕北的大山之间，行人时不时就会被圪梁挡住。圪梁上基本没有路，远处看，黄褐色的圪梁上披挂着不成规则的白道道，那是牛、羊、驴、马、骡子等牲畜在圪梁上觅食和人们放牲口时随意踩踏岀来的，不能称其为路。因此，要突破圪梁的围堵，最好的办法，就是站在沟底翘首仰望，选准方向，然后手脚并用，爬崖上洼。多数情况下还要借助拐棍、拦羊铲子等辅助工具，才能翻越圪梁。

圪梁默默无闻，不显赫，不俊俏。有陕北口头语，如干圪梁、秃圪梁、冲风圪梁、没毛圪梁、跑山鸡圪梁等，人们还习惯地把横冲直撞、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称之为二圪梁。圪梁多数没有名分，成十年古十代地固守在一个地方，穿越时空隧道，历经日月轮回，披沥严寒酷暑。它无意之中牵线搭桥实现了大山与大山的握手，不经意间编织打通了山川河流的血脉经络。

如果说狂野的黄土高原是一个放大了的会展中心，大山无疑是它的四梁八柱，河流就是那涌动的人潮，圪梁则是那星星点点的布展台，而精彩往往岀自绚丽多彩的布展台；如果说大山是父亲，河流是母亲，圪梁就是儿子，儿子代表着未来，孕育着希望。圪梁厮守着大山，大山呵护着圪梁；圪梁依偎着河流，河流缠绕着圪梁。

天旱时，沉默孤独的圪梁裸露着躯体，被强劲的山风一袭，没有任何附着能力的黄土顿时信马由缰，翻山越岭，穿沟过涧。如果遇上下毛毛雨时，雨点小，节奏慢，圪梁还能吸收一些水分，滋润一下自己干涸的身子，储蓄一点能量。但圪梁从不妄自菲薄，它无傲气有傲骨，冷目凝视苍穹，甘与孤独握手问好。它任凭狂风拂面，暴雨冲刷。当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之际，在圪梁的背阴处、脚跟下，山丹丹花、锁牛牛花和各种无名的野花会趁着人们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冒在眼前，给你一个惊喜。几朵小鲜花摇曳在旷野的圪梁上，相互点头致意，争奇斗艳，其生命的意义更显弥足珍贵。

圪梁既是自然的，也是人文的。陕北高原的多少俊男靓女，在圪梁的牵手下拉手手，演绎了无数比蜂蜜还甜的爱情故事。“对坝坝上的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是咱们要命的二妹妹，你站在那个圪梁上，哥哥我在那个沟，看中了哥哥，妹子你就招一招手。山坡上长着那个十样样草，十样样看见妹子你就九样样好……”嘹亮动人的陕北民歌在圪梁上回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