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1年08月10日
第08版:百花

徜徉远野

习习

说的是柳田国男的“远野”。

明治四十二年,从初春开始,一个叫佐佐木镜石的人经常去柳田国男住处,给他讲了很多地处幽远的远野乡的故事,柳田国男将佐佐木镜石讲的记录下来,便有了《远野物语》这本书。“物语”即故事、传说,日本古典文学的一种体裁,是在口头说唱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文学样式,后来又受了中国六朝、隋唐传奇文学的影响。

我见到不少国内作家的“物语”,大都远离故事,只是书写某些器物,大约没大明白“物语”本来的意思。

话说回来。柳田国男是日本民俗学的奠基人,也是日本民俗学田野调查第一人。他将日本民俗学视为发现日本国民性的重要途径。他认为,传说、昔话、神话的传承跟民众的心理、信仰等有密切关系,因此,他将民俗学研究视为理解日本历史和民族性格的方法之一。

《远野物语》是柳田国男一系列日本民俗学典籍中的一本。

我想说说读《远野物语》时的一些想法和感受。

柳田国男1962年以87岁高龄去世时,我还没有出生。我时常喜欢用这样的度量时间的方式对作家们生活的时代有所想象。就比如我对同时阅读的《塞尔伯恩博物志》的作者吉尔伯特·怀特的想象,我在《塞尔伯恩博物志》的文句里窥探这位生活在18世纪的英国博物学家的博物生活。柳田国男和吉尔伯特·怀特有个共同点,他们都做着田野考察的事情,这样,他们的文字便有了考据和史料的价值。尽管《远野物语》多志怪、志异,但它依托的是一个真实的乡村,依托的是真实乡民们所确信的怪人异事。书中充斥的“山男”“山女”“敷童子”等,即便再怪异,今天看来,它有着彼时彼地的真实,有着人类孩童时期思维的遗迹。

都是志异,我想起《聊斋志异》。《远野物语》落脚在一个乡野,书里的人物多是深山里的乡民。《聊斋志异》里,人们喜欢的很多故事多发生在一些有产阶层有学识的人身上,这些知识分子已经会思考和判断,故事的发展有着一种主人公眼睁睁看着的曲折。《聊斋志异》的色调在幽暗里透着明艳,而《远野物语》的色调是最基本的大地色。二者还有个显著不同,一个文,一个野。

再说回《远野物语》,我喜欢徜徉于它,除了很多神异的故事,还有这些理由:

柳田国男的“远野”是一个乡村的名字,但我喜欢这本书的一个主要原因确乎是远野乡里所呈现的汉语语词的“远野”所具有的意义。书里的大部分故事都有澄明开朗的自然背景,这样,即便很小的事,有了山林、天空、土地、江河,故事再小都显得要扎实起来了,就像有了土,再小的种子就可以抓着土要生芽了。有了这样的背景,书里的故事很容易让人有想象的空间。所以,《远野物语》尽管是一个个片段式的记述,但读起来不促狭、不幽涩、不憋闷。

记得年轻时,读前苏联文学作品时,急于追赶情节,总是倦烦于小说里大篇幅大篇幅隔断故事的自然风光。后来明白了,那才是文学的精神生根的地方。

之外,《远野物语》的讲述,质朴、轻快、灵动,这一点颇似我国的古典笔记,寥寥几笔,画龙点睛,不故意延宕,戛然而止得都恰是时候。作为读者,可以随意打开一页,随看、随停、随想,随意徜徉其间。

有一天,小国村的一位男子去旱池峰砍竹子时,看见一个大汉睡在一片茂密的地竹中(地竹为深山上生长的一种矮小的竹子——原文注解)。这位大汉仰卧着,鼾声如雷,旁边放着他脱掉的地竹编成的草鞋,大小有三尺左右。(《远野物语·三十》)

是不是能闻见竹子的味道?三尺有多长,想象一下,心里是不是想笑呢?

行至百望山,留宿一晚,便时常可在深夜间看到天空微明的景象。秋天,进山采蘑菇后留宿山中的人经常会遇见这种现象,有时还会听到山谷那边传来歌声或是大树砍倒的声音。这座山深不可测,五月份去割萱草时,从远处望去,梧桐花漫山遍野,有如紫云缭绕,但人们无法靠近去欣赏。(《远野物语·三十三》)

多么烂漫的秋天。这段物语让我想起日本电影《绝唱》,电影里的一首主题歌回环往复,歌声响起时,镜头反复闪回一个阳光明媚绿意盎然的山谷,镜头由远而近,近至一棵小树,树叶被阳光照得透明,忧伤静缓的《伐木歌》唱到这棵发光的小树时,总是“嘎”地响起一声响彻山谷的砍斧声,每响一次,心都要惊一下……说到日本电影,在气质和内容上最接近柳田国男的,要属导演今村昌平了。今村昌平导演的《诸神的欲望》,上映于1968年,讲的是在偏僻孤岛上发生的事情,今村昌平努力在片中集人类学、民俗学的要素。电影里勾连着一个看似游离于主要情节之外的富有寓意的镜头:一棵茂盛的树下,一个说唱艺人弹琴说唱,似乎片子里讲述的岛上发生的一切,正在被他说唱。说唱,正是日本物语文学的雏形。和柳田国男研究民俗学的目的近似,今村昌平想借这部电影揭示日本民众一种历史的潜在的意识,包括人与人、人与巫、人与神之间的复杂关系。镜头当然离不开远野、沙滩、大海,在这样一个未可知的辽远中,集结在一个孤独的渔村里的一小群人,生活的境遇显得更加混沌、艰难和复杂。

在深山里搭小屋时,常常会听见从旁边的森林里传出类似巨树被砍倒的声响。在这片土地上,你问十个人就会有十个人说自己经历过这种事。刚开始是斧子“咚——咚——咚”,过了一会儿就变成了“嘎吱——嘎吱——嘎吱”缓缓倒地的声音,据说人们甚至能感觉到木头倒下时树梢搅动空气带来的轻风。(《远野物语拾遗·一百六十四》)

这则故事来自柳田国男《远野物语》原本的补充拾遗部分,我也放在这里,作为对我引用的上一则故事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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