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华
是晒萝卜菜的时候了。
选择晴朗的天气,母亲一早就宣布这天要晒菜。春季正是晒干菜的好时节。
我们走向萝卜窖,仿佛听见萝卜们在地下齐声呐喊:“快让我们出去。”
我们在春天的某天最后一次挖开萝卜窖,发现窖里的土变得湿润起来,这是地气变热的缘故。萝卜们浑身长满了绒毛,头顶长出了鹅黄的叶子,这种现象冬天是没有的。母亲说:“再不刨出来就虚心了。”
是啊!萝卜它有心,你让它白白地错过了春天,它的心就会死去,就会变成虚心萝卜。因为一个萝卜在春天的梦想跟其他蔬菜并无二致,是生根、长叶、开花,结果,是恋爱和孕育,要不它怎么会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急着生须长叶呢?可隔年的陈萝卜不会有这样的权利,它注定要在春天变成干菜,这是它最后的使命,至于开花结果,那是新种的萝卜们的事情。
等萝卜全刨出来,一个萝卜窖的使命就完成了。回填、整平,又恢复成菜园子的模样,等待种子、肥料,以及春风、春雨,萝卜窖上的一片菜长得不会比旁处差。
大家一齐行动起来,给萝卜扫土的,大铁盆里刷洗的,切头去尾的,母亲坐在大案边的高杌子上动起刀和擦子,一堆萝卜最终变成了一堆丝和片,这样的工作往往得持续老半天。接下来的工作是把切好的萝卜上笼蒸几分钟,使它变得柔韧。
我们早已按母亲的吩咐在院子里摆好了苇席、油布以及一切能晾晒的家具。萝卜很快就这样粉身碎骨地暴晒在大太阳底下。院子里到处晒的是萝卜,整个村庄晒的都是萝卜。为了追太阳,有时也会晒到柴垛和房顶上。母亲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翻搅,房顶上隔一两个小时会让小孩爬梯子上去搅一搅。小孩身轻,上去不会踩坏瓦片。弟妹们很羡慕我能在房顶上眺望远方,并且近距离观察那两只咕咕叫的白鸽子。
萝卜一晒出去,母亲就闲了,她教我们做萝卜花,这是我们认为最有趣也最喜欢的事情。挑选胳膊粗细、完好无伤的绿萝卜,长三四片叶子的最好。从中切开,用有头的这一段。萝卜头朝下,小刀在中间挖出一个坑来,能栽下去一头蒜即可,然后在两壁肉厚处钻洞,用粗线绳做襻儿,提起来就是只萝卜桶。最后放一点土进去,栽上蒜,灌上水,萝卜花就做成了。
三月间,晴朗的日子居多,阳光好,人勤快,才能晒出好萝卜菜。好菜白的像雪,红的似火,混晒在一起的花花绿绿,但这全在天气。有时只晒了一天,后面全是阴天,萝卜菜七八天都干不了,不发黄就会发霉;有时一阵大风,将房顶上的菜连席子一齐掀下地,全弄脏了。就算没掀下来,也会落满沙尘,吃的时候得淘好多遍,否则会碜牙。
不管怎么样,萝卜菜最终还是晒干了,只剩下那么一小堆,好坏无非就是成色的问题。我们对此并不关心,我们关心的是三四个萝卜花。白天提出去挂在铁丝上晒太阳,晚上怕冻收进来。七八天之后,蒜抽出了新芽,萝卜叶也变绿长大,我们天天浇水,很快它们便抽出了长长的花枝,这些淡紫色的枝条全都弯过来努力往上长。我们期待着萝卜尽快开花,我们不止一次地目睹过萝卜花开的样子,但每次都会觉得有所不同,那真的是我见过最美的景象,碧绿的蒜苗有一拃高时,粉紫色的萝卜花就开放了,密密匝匝,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远看像一个个大花篮,非常漂亮。
农历四月前,地里的菜还没有长起来,存下的菜只有萝卜和少量土豆了,而春心萌动的土豆早已发芽不能吃了,就被切成块种到地里去了。母亲就在做萝卜干菜上下功夫,要么加小蒜凉拌,要么加面蒸菜疙瘩,要么跟腌肉一起爆炒,想方设法十八般武艺全拿出来。我们一边吃着母亲做的可口的萝卜干菜,一边心里想着萝卜开花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