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21年03月12日
第11版:百花

【文海观潮】

完玛央金的散文语言

高平

我多次去过甘南,第三次去是1980年的12月,是应甘南文联的邀请,去给业余作者们讲课。作者中有一个18岁的藏族女孩,她诗写得不错,人少言寡语,文静而腼腆,她就是未来的诗人完玛央金。

在那以后的许多年里,在甘肃的一些文学活动中,我们就常见面了,她的作品我也读过不少。不久以前,她寄给我一本散文集《洮河岸上》,这是她继《触摸紫色的草穗》之后的又一本散文集。我读完以后,还真的有许多话要说,因为这是一本难得的散文集,它相当集中地写了她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家乡的人和事,书中风情万种,民俗独特,时代烙印深刻。像一本用文字翻拍的社会影集,具有历史与文学的双重价值。我想谈谈完玛央金书中的语言,因为我觉得这一点在她的散文中表现得更为突出,而文学又是语言的艺术。

精确性。文学语言应当是描述事物、表达思想感情最精确的语言,也就是经过反复选择的、最恰当不过的语言。完玛央金在《巷道》一节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常见老年男人披件外衣,嘴里衔着羊腿骨做的烟锅,蹲在墙根晒太阳。头发斑白的女人们已经老眼昏花,做不得针线,坐在小木凳上,任凭小孙子在膝边绕来绕去,把自己拉扯得东倒西歪。”其中“衔着”“蹲在墙根”“绕来绕去”“东倒西歪”等词语,仔细品味,都是经过琢磨和选择的,精确的,最能传神的。再如她对“小脚奶奶”吃蚕豆的描写:“满口没有一颗牙齿……嘴唇不时蠕动着……早上含一粒,咂巴味道,到晌午吐掉。”其中“蠕动”“含”“咂巴”也都是不可替代的精确语言。

形象性。文学语言最忌讳抽象。如果使用抽象的语言来写文学作品,人物等同概念,情景必定模糊,感情埋于理性,读来兴味索然,那肯定会是失败之作。完玛央金这样描写一位老门卫:“他每次讲话,都得先把一杆烟锅从嘴里拔出,一开口,牙黄黄的。”这种细腻的观察,用抽象的语言是无法表达的。

审美性。文学语言是美的,是“雅言”。文学语言的审美性既包括语言自身之美,也包括它所营造的意境之美。对此,作为诗人的完玛央金是尤其懂得的。你看她对草原的描写:“阳光清澈地洒在河两岸的草地上,点点牛羊缓缓移动,一群军马悠闲地吃草。抬头看天,离得很近,云彩仿佛举手便摘得。”这样美的画面只有使用文学语言才能构成。她写松树:“松树站得很本分,端端正正,枝干伸展得很有分寸,把阳光雨露,大片大片地让给了粗壮的和瘦弱的杨树。”不但景象美,还写出了松树的品格美,充分体现了作者文学语言的修养。

隐喻性。文学语言还有个微妙的特点就是具有隐喻性,有时有话故意不直说,而是点到为止,或者欲言又止,或者只是展示一幅画面、一种情景、一个动作,让读者自己去领会琢磨,自己去得出结论,其中的吸引力和趣味性自不待言,它比直接进行评说更能深深刻入读者的内心。

创造性。文学语言不是“陈言”,不是人云亦云的语言,而是鲜活的、具有创造性的语言。我来引证一段完玛央金写她在舅舅家吃面片的文字:“那是一碗端起来就香味扑鼻的面片。清清的汤上漂着零星油花,碧绿的新葱叶子间卧着一颗荷包蛋,静若睡莲。”荷包蛋卧在新葱叶子中静若睡莲,其创造性、新鲜感十分明显,读来令人欣喜,这就是文学语言的创造性带来的效果。再如,她写柳叶“小的如指甲盖,半露半藏,有点自卑和怯懦”,这也不是常见的那些形容。

音乐性。文学语言的音乐性是由汉字的单字单音、具有四声的特点决定的,组合起来千变万化,读将起来抑扬顿挫,这是它独有的优点。我国的古典文学都是有音乐性的,诗歌就不用说了,最突出的是骈体文,它的四六句的节奏是如此铿锵。现代文学当然不能复古那种节奏,但是根据汉字的优势适当讲究节奏、令人读起来有一种音乐美感,从而为文学语言增辉添彩,也是必要的。完玛央金的散文,对于这一点似乎不太在意,虽然也有含着音乐性的语言出现,例如“清晨、黄昏、春去、冬至,每日深深地呼吸,便感到卓尼那特有的醉人的味道,时时想:我还要回去。”但就整体而言,她的文学语言中的音乐性并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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