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兴奎
二月快结束了,山中还是没有春天的意思,平日里丰腴的山体无奈而憔悴地躺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枯水期的河,俨然砍柴人扔在山脚下的草绳。背洼洼里白亮的山径,则像老太太纺了好多年的毛线,懒懒地搭在山的肩膀上。
你正感叹山林的寂静和神秘,山羊禾草一样的耳朵就从影影绰绰的山顶上齐刷刷地冒出来,接着是一个个完整的山羊和放羊的老头,牧羊的鞭子俨然就是水墨画里的工笔,细致而传神地在半空里从老头斜披着的衣服后面挑出来,稍短一点的是他的烟杆,仿佛保护羊群和山林的老枪。山羊们似乎已经非常熟悉光秃秃的路面,索性簇拥着迅步向前,它们的蹄脚在干硬的土路上踩踏出凌乱的音符,整个山川迅速变得鲜活起来。
踏上高处的土坡,顺着羊群走来的方向望去,山的褶皱里突然弹出一户人家。灰沉沉的山坡上齐刷刷的崖面是山里人的杰作。由于崖花的点缀,崖面与山坡的色彩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朝南的几孔土窑有眉有眼,虽不宏伟壮观,但显得颇有几分精神,院子前面一圈稀稀疏疏地栽着一排木桩算是围墙,柴门外面堆放着那堆柴火和几棵黑铁似的枣树,仿佛是画家为了表达的需要特意加上去的。
中间窑洞灰黑的门帘晃了一下,然后,走出一个身着碎花袄袄的小姑娘,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顺着山路到山那边上学去了。
身着粗布大衫的老太太,她的小脚就是整个院落的开关,颤巍巍的几步,院子里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先走出来十几只五颜六色的公鸡和母鸡,它们好像是饿坏了,刚出圈门,就急急忙忙唧唧喳喳地向四处觅起食来。
也许是劳累了一夜被吵得无法继续睡觉,树下的花狗站起来向鸡群就是一阵汪汪,旁边牲畜圈里的几位一点也不甘寂寞,长腔长调地叫喊起来。
浑身红毛衣的少妇从另外一孔窑里走出来,刚才那些叫得凶巴巴的家伙全都沉默了。圈里的大牲畜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鸡们潮水一样向她围拢过来,在她的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
庄子上面升起一柱袅袅的青烟,刀子切菜的声音和风箱啪嗒的声音渐渐扩散开来。
把一群羊赶到山上,是老人每天必修的功课。一字不识的他,装着一肚子关于大山和牧草的数据,他最大的能耐,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给羊们一个满意的生活环境。
几个嘴刁的瘦羊,不甘心啃食没有青草的地皮,趁老人不注意,想偷偷地溜到山坡后面单独行动,晴空中传来一声断喝,它们只好灰溜溜地归队。老人走路腿脚不大灵便,但他手上的功夫一点也不含糊,他能把随手拣起的土块扔向视线之内任何地方。
每天置身于山坡之上,瞭望身外的风景,回忆与山有关的故事,是老人最大的爱好。在他眼里,看得破的是日月星辰、花草树木,看不破的是儿女们的超乎寻常的举动和山外面变化频繁的世界。
想要润喉的时候,就吼一段信天游。“三十三棵荞麦九十九道棱,妹子你是我的心上人……”唱着唱着,再老的心就年轻到从前了。
身懒不想回家的时候,那就把羊吆得远远的,掏出身上的小瓶散酒,素面朝天喝几口,然后美美实实地睡一觉。
黄昏时分,老人指挥着他的羊群走回来,他的手里多了一把草药,肩上多了一捆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