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智宇

两千年前，当“小说”首次出现在《汉书》里时，班固就对小说的特性做了概括：“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

贾平凹对生活了近五十年的西京的描绘，在某些方面也是遵从这一源远流长的小说家传统。街谈巷语的都市传说一直是重要的故事组成部分。收破烂老汉编的歌谣，饭馆里闲汉的谝传，来自终南山那只奶牛的自言自语，茶馆暂坐时的姐妹茶话，小区长椅前大妈的家长里短等，一起立体地构成了这座随文字不朽的城市。有关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官场生活，市政建设，关于雾霾，关于爱情……都可以在一个小说家创造的对话中找到。这些对话一起构成了热闹、喧嚣的城市烟火气息。虽然小说可以记录一座城市的面貌，但小说不只是城市的肖像，更是由小说家创造的一场梦境，寄托着他们或天真或感伤的情思，抒发着他们已度过长短不一的全部人生凝结而成的个人生命体验。

随着时间的流逝，作家的生命体验也在悄然无息地变幻着。雾霾是《暂坐》的底色，一切都如梦似幻。雾霾是以海若为中心的西京“十一玉”飞天图景里脚下的浮云。是云梦泽浓厚阴沉的雾气，是读者伴随伊娃惊醒的如梦方醒。在小说不长的时间跨度中，西京城起了十四场雾霾，这十四场雾霾中又不乏肆虐几日不散的。可以说雾霾贯穿了《暂坐》全篇。贾平凹自己之前的作品《怀念狼》，借狼来表达生命的委顿与作家对生命的敬畏，《暂坐》中的雾霾一脉相承，亦显示了作家对于生态的强烈关怀意识，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谈论雾霾，抱怨西京不合理的城市规划导致雾霾挥之不去。伊娃的这场大梦自一场雾霾始，亦由雾霾天中飞向天际的一架飞机作为收尾。但《暂坐》中的雾霾对故事进程的影响却远像狼之于《怀念狼》那样举足轻重。

《暂坐》将故事发生的年代，放到了过去不久的2016年。从文章中对外卖、手机的描写，我们能看到一个近七旬的作家尽其所能地想要理解时代变化的努力。小说中所刻画的主体西京“十一玉”，年纪最长的也不过中年，何况还有高文来这样二十郎当的青年。但从他们的言语中，我们很难看到最近十年青年的时代烙印，这些青年聊天的话语几与《废都》中周敏、赵京五无异。时代变迁的体现，从来不是诸如网络、外卖、微信、直播、手机之类的器物，而是这些器物融入每个人的生活后，个人生活细节因它们产生的变化。

古代文学所描写的意象，过来过去都是那些从未变过的虫鸟蛇鱼、香草美人、江畔明月、高山苍穹。进入近代后，城市书写随着时代而产生的变化多是器物上的。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是第一部大量描写汽车，并将汽车作为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物品的小说。汽车从此作为美国文学的重要意象。当代文学在网络兴起之后，人类沟通获取信息的方式完全被颠覆，变化是生活里惯常行为诸多细节的体现。怎样让当今时代的人物在小说里显得真实，这对年轻作家而言不算困难，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