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志宏
画像砖,作为一个具有特定内涵的名词,专指墓室文化中的砖饰艺术,大多为浮雕式素面砖,由雕刻或模型翻制而成。也有一些学者将彩绘的单块独立砖称之为画像砖。由于它独特的表现形式和影响,从而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艺术门类。在甘肃,墓葬文化产生了无比丰富的美术作品,为我们保存了弥足珍贵的艺术珍品,画像砖艺术就是其中最为主要的内容之一。
画像砖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汉代的发展高峰之后,渐趋衰退,到了宋元,在甘肃等地域有所复苏,虽然其规模、品位都不能与汉代相比,但它所表现的时代内容,尤其是那丰富多彩、风格各异的艺术特色,是汉代画像砖不能替代的。这些画像砖因出土较晚,介绍较少,使得人们对它缺乏了解。近几十年来,随着宋元墓葬的大量出土和人们对各个时代、各种艺术门类研究的加深,拓宽了我们对画像砖艺术的认识。甘肃宋元画像砖是继汉、魏晋、唐画像砖之后的又一延续,是我国画像砖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为我们认识甘肃宋元时代的历史和美术打开了一扇窗户,极大地丰富了甘肃美术史乃至中国美术史,并对启发当代美术创作产生了积极作用。
北宋王朝统一全国以后,推行理学,重视孝道,使具有悠久历史的孝道思想更加渗入到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墓室文化则成了当时人们思想观念的一个重要载体,从而推动了我国画像砖艺术的又一次兴起。特别是经过战乱重新回归汉文明之后的地区,更是崇尚儒家文化,将孝道推向登峰造极的地步。无论是贵族,还是殷实的百姓家庭,都要为自己逝去的亲人建造砖室墓葬。甘肃发现的墓室大多以仿人间居室建筑的模式,用“斗拱”“屋檐”等特征性的构件营造墓室的空间,并将画像砖砌入墓室四壁。一般上好的墓室,在正面中央还镶嵌象征主人身份及陪伴他们的侍男侍女画像砖,将他们设置在有“门窗”“雕栏”“台阶”的人间生活场景里,以享受主人翁特有的威望和权力。其他反映现实生活和孝道故事的画像砖则向四周展开,在他们的下部,按不同层次安排有瑞兽和花卉图案。宋元画像砖与汉代画像砖相比,充满了世俗色彩,无论题材、表现形式,都失去了汉代的气派,但更具人性化和生活气息。
甘肃宋元画像砖,大体分为两种类型,即贵族阶层墓葬和平民阶层墓葬出土的,其内容和规模都有明显的不同。贵族墓葬一般都在城市郊区发现,而且大多数是家族墓群,每一个墓室里画像砖的内容和数量甚多,如:有丰富的乐部、庖厨等场面组成的“宴乐图”,有各种不同身份的侍从和门卫武士,这些画像砖人物大多比例准确,形象生动,线条流畅,衣着讲究,刻画细致,表现出坚实的造型能力,再现了当时人们生活的情景内容。此类画像砖多为模式翻制,在制模前已有文人画工的参与,与宋元人物画风格极为吻合,反映出宋元时期流行的文人绘画状况和审美趣味,为我们研究宋元人物画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另一类是百姓墓葬,大多出土于偏乡僻壤,较为分散,内容多为一些劳动场面,如舂米、推磨、牵马、赶驼等,表现广大农民满足于自给自足的劳动生活场景。这些画像砖多为刻制,其艺术水平相差甚远。他们大多数是民间画工刻手们在情感的驱动下,真挚的艺术个性和审美意境的具体表现。那些形象拙朴、用刀率意自然、具有强烈的民间色彩和气息的画像砖,不乏艺术精品,让我们感受到砖刻艺术特有的“金石”般的艺术魅力。
不同层次的墓主和不同的工匠,都将直接影响画像砖的制作风格和水平,但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的墓室画像砖,都是以“孝”为主导,因而,孝道故事的画像砖,是所有墓室表现的主体。孝在中国文化中有着广泛的意义,它统辖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各个层面,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特色。宋代的思想家、士大夫撰写的大量通俗易懂的劝孝诗文、家规家范、乡规民约及孝道故事,在民间影响甚大。一些地方为忠孝者树碑立传,甚至修建了供人瞻仰的王祥、孟宗等历史故事人物的卧冰池、泣笋台、孝子亭等建筑。艺术作为对现实生活的反映,这一特殊的文化现象就必然会在墓葬文化中得到充分的表现。在宋元年间,所有出土墓葬大多都有所谓的“二十四孝”(相传为元人郭守正辑录)画像砖。但在这些墓葬中,却很少有完整的二十四孝故事出现,往往是少数的几个或十几个反复出现。不同地域、不同墓葬的画像砖内容也不相雷同,这说明当时人们对这些画像砖故事熟知外,还说明了一些题材非造型艺术语言所能表达,它们只适合于文学语言表达,而“王祥卧冰”“孟宗哭竹”等故事几乎在所有的墓葬出现,还有一些并没有辑录于二十四孝的故事如“孝孙原榖”“伯俞泣杖”等,则反复出现。这些具有典型特征的造型形象,使宋元画像砖呈现出千姿百态、风格迥异的艺术效果,充分体现了这一时期民间创作的活跃和工匠个性情感的流露。
在许多甘肃宋元墓葬里,还有一种在主体画像砖内容之下反复出现的“莲花童子图”,一对对童男童女,憨态可掬,双手缠握莲花(也有不同花卉的)茎枝,花、叶穿插四周,那生动灵活的姿态,使人联想到这是一群活泼可爱的生命精灵。他们的出现,体现了中国人生命崇拜的思想,也是孝道思想的具体反映。可以说,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生命不息,是甘肃宋元画像砖充分表达出的美好思想。
对于生命和人世间生活的热爱,还体现在墓室下方反复出现的各种花卉蔬果和动物画像砖上,尤其是对各种动物的表现,更是自由奔放,将现实的、神化的形象和观念融会在一起,如口衔彩带的鹤、腾云驾雾的麒麟、驰骋天空的骏马、脚蹬绣球的雄狮、足蹬莲叶的神鹿,以及飞跃的吉羊、玉兔,都为墓室增添了神秘、吉祥、欢乐的生命气息。在许多墓室中,还出现了一些较为写实的马匹,大多系缰置鞍,表现了马匹在宋元时期人们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
甘肃宋元画像砖多为方形,亦有长方形的,或横或竖。一般有边框,除有粗细之分外,还有双线框、“万字不断头”图案框,更特别的是边框内上方有加穹宇形的,构成拱形门装饰效果,亦有上边框下加垂幛纹于两侧,将人物安排其中的,给人以豪华居室的富贵之感。而一些无边的画像砖,则构图饱满充实,有汉代画像砖的遗风。还有一种画像砖,在画面上部有点明主题内容的“榜题”,也有少数直接将题名安排在画面内的,如同文人画题款一样。
甘肃宋元画像砖在内容结构上有单一故事为一个画面的;有两个故事或更多故事为一个画面的。在图像结构上不管是一个故事或多个故事,均安排在一个整体画面之中,也有为了使两个故事内容互不干扰,安排在有界格分成的两个画面内的。
甘肃宋元画像砖的表现技法很多,一是高(圆)浮雕式的,图像多凸起,呈现出较为立体的效果;二是平浮雕式的,多为在一块平面砖上阳刻,挖去不需要的成为空白,留下人或物的形体,再在上面刻出线条,来表现结构纹饰;三是以阴刻为主,来表现形象的浅浮雕,画面基本是阴刻的办法刻出轮廓和结构。还有一种是凸起的纯阳性线条表现人与物,好似中国绘画中的白描线稿。宋元画像砖以素面浮雕式为造型基础,还常常出现一些施加彩绘的形式,也有纯粹以绘画为表现形式的,色彩较为简单,以白、朱、黑等色为主。
甘肃宋元时期的画像砖艺术体现了“百花齐放”的精神,在方寸之间运用不同的手法,或客观写实,或纵情写意,或夸张变形,或组合装饰,用刀切斧凿创造出宋元时期人们的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尽管许多带有生涩稚拙成分,但空间的安排,形象的塑造,点、线、面的处理,常常异趣横生,展现出民间艺术家的智慧与才能。那些来自民间的画工雕匠,由于接近自然、参与劳动,在他们从事的艺术创作活动中,凭借淳朴的情感去追求、真挚的语言去表现。在他们的作品里,没有萎靡、柔弱,更没有模式、约定,常常流露出天真、坦率、古朴、平实、刚劲的特点。一些在非理性状态下获得的艺术效果,更给我们展示出一种全新的视觉效果。今天,我们审视这些古代的民间作品,仍然能感受到它的勃勃生机和动力,仍然能感受到它对我们所具有的吸引力。
甘肃宋元画像砖作为我国文化遗产的一个组成部分,值得我们学习、研究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