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入夏以后,读诗时,就会留意一些写夏日的诗,毕竟是应时当令的句子,读来总有一些别样的感触。翻钱钟书先生编选的《宋诗选注》时,读到苏舜钦的《夏意》诗,不觉就多念了几遍:“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苏舜钦的诗,修辞有些生硬粗糙,给人缺乏灵动的感觉,但意思还是明了的。正因诗意太过明了,便不耐读,多读两遍,就觉了无余味,总像是欠缺了些什么似的,没有气象,也缺少余味。正如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的《序言》中说的一样:“有唐诗作榜样是宋人的大幸,也是宋人的大不幸。”不独是苏舜钦的诗如此,大概宋代的诗都有这样的不足吧。
那么夏天呢?有浓浓的春意在前,最初的夏意难免让人感觉出它的清浅。也许这只是错觉,也许这正是春天留给夏天的一个难破难解的局,如此,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套用钱钟书先生的这句话,有春意的烂漫和阑珊在前是夏天的大幸,也是夏天的大不幸呢。即便如此,夏意依然是浅的,试问哪个季节的氛围不是由浅而深,慢慢酝酿而成的呢?
对于我来说,今年对节气的感触似乎更深一些了,可能是自己到凤凰山以后,被山间的景色所吸引,比以往更加留意一草一木的点滴变化,也更在意它们应时应节的些微不同了吧。
立夏后不久,金银花在一些人家的院子里开了。路过时,我被一阵金银花香所吸引,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金银花,枝上有雪白的花蕾,也有已经开了的黄色的花朵。有一户人家金银花的花蕾是我以前未见过的粉红。我站在阳光里看金银花,感觉到一阵热意,一阵浓香。在有着粉红花蕾的金银花旁边,有一株石榴,石榴树上也开了几朵花,还不多,更多的是小小的花蕾。几天后再看时,石榴花开了一树,青翠的树上石榴花如点点的火焰。入夏,夏意的浅,是在一树石榴花上一点点的深浓起来的吧。
小区的门口有一大丛绣球花,在春天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留意着它,可它一点也不着急,直到春深时,才露出一些叶子,我也几乎忘记它了。前天傍晚,下了一阵急雨,雨下得急,停得也快,雨后,我到阳台上去看云,发现那丛绣球开花了,豆绿的花,一簇簇的,有些花瓣已经转了粉红色。那丛绣球是去年才栽下,长得不旺,花开得也不大。今天下班回来,我特意绕到那丛绣球的旁边,绣球花已经开了许多,花很大,豆绿的花多,粉红的花少,再过些日子,那丛绣球就更好看了。绣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半夏,我们能感受到的夏意,大概也是随着绣球花一点点地由浅变深的吧。
中午,陪几个朋友沿着相思河边走,河边的枫杨树是四十多年前栽下的,已经长成了大树,树干粗壮,浓阴满地。在树阴下走,阳光只在不远处光亮耀眼,好像和我们并没有太大关系。而此时阳光正好,我们在河边,有阵阵的风吹来,竟感觉不到一点的热意。大概是日正当午时,四下里一片安静,我们在河边走的时候,也有几只松鼠赶来凑热闹,它们从树上跑下来,横穿过路面,又消失在另一棵树枝的高处。夏天的正午,也有如此安静的时候,松鼠跑来跑去,很无趣的样子,响动也不大,此时的鸟声更是难得一闻,和苏舜钦说的一样,只是在梦里才会一闻流莺之声,大概也只能是在梦里吧。梦里的那一声流莺,该有多寂寞啊。好在夏天是慢慢热闹起来的,若是到了蝉声鼎沸的季节,夏意也便深了。
(摘自《深圳特区报》2020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