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柒斤
老家坐落于江南的丘陵山区,有山有水。水,仅为山泉小溪,长不了海鲜;山,虽不是崇山峻岭,却也层峦叠嶂,谷幽林深。在这溪坡之间,自然少不了山珍。
野竹笋便是之一。清代文学家李渔《闲情偶寄·饮馔部》谓:“至于笋之一物,则断断宜在山林,城市所产者,任尔芳鲜,终是笋之剩义。此蔬食中第一品也。”清代大画家吴昌硕说得更直接:“客中虽有八珍尝,哪及山家野笋香。”
坐落偏僻山区,老家的屋后便是连片野竹林,这里不规则地生长着毛竹、水竹、苦竹及不知道名字的野竹;还有很多知名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及灌木。春风唤醒沉睡的木竹时,姹紫嫣红的果花轰轰烈烈,如火似霞,像彩锦轻拂。
野竹林不仅无偿向全村人提供清新的空气,也免费让村人日复一日欣赏着人间难见的美妙“音乐”。几乎每个春日清晨熹微的光晕里,那些“音乐家”们便开始了最初的骚动。报幕的斑鸠,清清朗朗的几句,全场顿时寂静。接下来出场的鹦鹉不甘示弱,它不是在学舌,而是一位自学成才的歌手;布谷鸟来了一段抑扬有度的诗朗诵后,唱中音的黄鹂、吼高音的云雀、吟低音的小鸟们依次登场;路过的燕子被这种氛围感染,也情不自禁地丢下几句清唱,全场顿时一片哗然。一直坐在微微颤抖的树枝上的被树叶这块帘布遮住的喜鹊拖着长裙最后出场了,它既不是应邀而至的“海外”歌手,也不是向大伙拱手作揖的主持人,而是一位很公正的乐评家,“叽叽喳喳”说上一通,算是对这场音乐会作个评论……
尽管这样的音乐会没有一声喝彩、没有一次掌声,但我分明感到这是一场自然天成的演奏,其美妙的音符,仿佛清澈的泉水,丝丝缕缕灌进我的心田,涤荡我麻痹的神经……
每年谷雨前后,菜园里的豆才舒蔓,辣椒茄子尚未坐果,香椿芽已成树叶,锅里可炒的蔬菜正稀缺,野竹笋似乎知情又善解人意,呼啦啦一夜之间破土而出。那年5月初,一个雨后初晴的上午,吃罢早饭,哥哥就领着我去拔笋。第一次钻进野竹林,顿感新鲜,长短不一、粗细不匀的野竹与一蓬蓬灌木、芭茅草等和谐地杂住一起,竹稀的地方有纤纤细细的小草和一些叫不出名的小树苗、低矮的灌木,像我们当时的生活一样孱弱,风一吹便歪;面积不等的竹密之处,不仅很难挤进柴草,甚至连阳光也是从密不透风的竹叶缝隙筛下的。
竹笋往往就生长在背阳且潮湿的溪旁、树竹和竹草的隙间,目光一旦与野竹笋相遇,它顿时在眼前幻化成一个有生命的精灵,笑容可掬地朝你挤眉弄眼,等着手去“亲近”。弯腰去拔最显眼的竹笋时,横眼一扫,四周的野笋很快便令人应接不暇,它们简直像转瞬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等我去“亲热”。这时我大声喊:“哥哥,哥哥!”没人应答,他也许比我更忙碌和喜悦。一个多小时,我们各自提的小竹篮便装不下了……
相比拔笋,剥笋壳虽轻松许多,但却是一项技术活。父母剥笋壳,先用锋利的镰刀削去笋半边的壳,然后用右手食指从笋尖卷起另半边往下一卷,一根笋米便脱颖而出……
拔野竹笋让我得到了孩提时最初的收获,并从拔笋和剥笋中懂得了人生最初的辩证道理,那就是收获的喜悦总是与付出和技术成正比,一个低头弯腰的孩子面对一支支鲜嫩野竹笋,哪管扎进手的野刺、缠住腿的树藤、划破的衣裤和酸痛的腰背。更重要的是知道了野竹笋的来处,它并非如诸多都市人所理解“山里拔来的”那么简单,而是富饶又生态的水土、热情且奔放的天气合力催生出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