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清
乡间有杂树几十种,我这里描述的是柳、榆、枣、槐等常见树木。
十多年前,柳树、榆树是村子亮丽的外衣,无论哪个村子,远远望去都掩映在柳树和榆树的浓荫里,间或也有枣树、槐树、椿树、桑树、梧桐、苦楝、银杏等,杨树也不少,但多在远离住宅的路边或田间地头。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工作队住进我村,整治村容,规划宅基,在村前村后各栽种了几排笔直匀称的榆树,所用树苗就是从一个农户的院外挖来的。那个庭院在村子的西南方,孤零零地坐落在农田里,地基高出农田一米多。房子建了不几年,正屋后的斜坡上冒出了一片丛林,全是榆树,一棵杂树也没有,三两年就长到胳膊粗细,树身条直,长势欢快。
榆钱容易附着在潮湿的新土上落地生根,新挖的河堤、新建房子的宅基周边都是不错的落脚点,每至仲春时节,纷纷扬扬的榆钱满世界漂泊,潮湿、松软处就把榆钱留住了,不几日吐出莹莹新绿,一片野生林就问世了。榆树的繁殖还有一招,就是根生,树根所到之处,在适宜的环境下就冒出小榆树,且不是一棵。我家临河曾有一块地,河岸高于地面,呈土丘状,另有其主,主人懒得管理,任其杂草丛生。有一年春天,冒出了一丛丛榆树苗,没人在意,几年后竟成了一片葳蕤的榆树林。
柳树多栽在庭院前,或者道路旁,就在人们的视野内,乡人需要柳树的陪伴。河坡河坝是柳树的好去处——“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从这句农谚也可见一斑。但凡有水的地方,多半离不了柳树,最好是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垂柳,水光柳色,春风拂动,枝条依依,树影婆娑,烟雨迷蒙,鸟鸣萤飞,令人浮想联翩,心生涟漪。古人咏柳的诗句,也多写到了水,“灞桥柳色”几乎成了古典诗词的一种现象,而且柳树、柳枝、柳色、柳絮又赋予了别离、思念的缠绵情怀,古人相别还折柳枝互赠,把柳比喻成窈窕女子的也不少。人们喜爱柳树,更多的还是因其绰约的风姿,而衍生出丰富的诗意。柳给人们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更拨动人们情感的心弦,在这点上乡人和文人墨客是相通的。
柳生水边,也是柳絮的自然选择。柳絮比榆钱更轻,更依赖于水,河边是柳絮最理想的家园,柳絮在河边就像草种子一样生生不息,蓬勃出片片新绿。柳树的栽种一般是移植、插条、栽树椽子,只要水分充足,任意一节没有完全干枯的柳枝入土都可发芽,这是其他树木所不具有的。但柳树并不能根生,一棵柳树如果连树墩刨出,剩余的根须在土里很快烂掉。这或许与柳树枝条的柔软、木质的柔韧有关,这注定了柳的根系缺乏钻探的力度。
枣树是一种不择地势的耐旱树木,枣树通常就是移植,小的枣树很好活;枣树的根系极为发达,其根既扎向深处,也向四周扩展,可谓纵横驰骋,凡树根所到之处,皆可拱出小树苗,蔓延成一个枣园。枣树的寿命又长,四世同堂不算稀奇。我老家的地基曾是祖宅的废墟,地势高,里面几株枣树肆意扩张成了一个园子。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本地修引黄干渠,民工就在枣园取土,十几棵枣树周围挖成了一个个土疙瘩。即使那样,枣树也没死,秋天照样挂满一树树的红枣,这不能不说是自然生命的奇迹。
上世纪八十年代,不知哪个时辰,被刨掉枣树的地方,却又钻出了一棵小枣树,紧贴着南墙,现在也成了大枣树了,而且院墙外边是东西大道,在大道和院墙之间一米多宽的狭长间隙,长出了一棵棵小枣树。后来,我硬化了庭院地面。又过若干年,我移居县城,地面的裂缝间也冒出了一棵棵小枣树芽。我每次回老家,都要清理,若不,用不了几年庭院里就长满了枣树,我家又成了枣园。在庭院里我常想,脚下不知有多少交错扭曲的树根急于钻出来,硬化的地面不过就是一层薄纸,谁知枣树的根系到底潜伏多少年,到底有多大威力。
枣树硬如铁石,锯开树身呈现出酱红色的年轮,是做八仙桌的极品。我家就有这样的一张八仙桌,是用枣园里伐掉的枣树做的,桌面瓷实光洁,流光溢彩,艳丽典雅,那种自然色比任何颜料都美观。彼时,从解板、凿卯、锯榫、熬胶、粘缝、刨光全是人工,木质硬,做工就慢,一张桌子需要几个木匠锛凿锯斧刨交替使用,叮叮当当通力合作三五日才能大功告成,造一张八仙桌对一个农户也算一个大工程。
树是乡村地理的标志,很多地方以树命名,看到一棵大树就知道是哪个村子;树是游子心目中的乡村具象,游子思念故乡,更多的是先想起那些支撑故乡的树;树是乡村兴衰的见证,有些树可让乡人世世代代追溯历史;有时也是一种血脉传承的图腾,一棵山西大槐树让多少华夏儿女魂牵梦绕,不远万里去寻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