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晓莉
腊月廿八。
我走在雪上,雪用它连续不断的咯吱声,让我把一直在疼的嗓子忘掉了一小会儿。
路两边的雪很新。一些早起的人在上面留下了一些字。
“大”。一个“大”字,想要表示什么呢?大概什么也不想表示,大概那个写字的人,看见这么白这么新的雪,感觉不写点什么对不起雪、不好意思,就顺手写了这个只有三画,但意境悠长的字。
“大”这个字多好写啊,我也喜欢在乱写的时候写“大”字。买了新笔要试一下,写个“大”字;看见一张好看的纸,赶紧先写下一个“大”字;看见练字的人,手痒痒,讨了狼毫,写下一个难看的“大”字……由此,我断定,写了这个“大”字的人,也是个女子。
“春天”。字很漂亮,那个“天”字,一捺拉得比一撇长很多,意犹未尽的样子。我猜,他大概还想写更多的字,只是雪地不够用,而他又不想白白浪费了剩余的那一小块雪,就把一捺拉长了些。
他想写什么呢?春天您好!可能不。一个“您”字,把好好的意境破坏了。
春天好!嗯,这个好!
春天到了!这个也好。
春天你慢慢来!
想着,走着,过了一座小桥,朝右一拐,到了。
我要去的地方是个诊所。
据说那个诊所里有一个善于治嗓子疼的大夫。他把好几种颜色的大大小小的药片,装在小纸包里。嗓子疼的人只需一次吃一小包就行。
诊所在离城区稍远一点,一个较为开阔的地方,和它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饭馆,一个日杂店。很显然,这里是这个小庄子的主要活动场所。
饭馆关了,日杂店开着,诊所也开着。
诊所不开不行啊,病又不管你过不过年,它想来就来。比如我的嗓子疼。它在前天下午突然就来了,我连给自己的胃送一口水,都显得不太容易。
大夫是个中年男人,正在给另一个中年男人瞧病。那个人看来病得不轻,喷嚏连天,泪眼迷离。
瞧完病,大夫对那个男人说,你挖上院子里的几个葱根子,再放上些姜皮子,熬上一大碗喝上。在烫炕上睡一晚上,明天就好了。
我走到大夫跟前弱弱地说,嗓子疼!
大夫让我把嘴张开,他看了一下。
大夫轻轻地按了一下我的腮帮子。
我腮帮子不疼。我及时提醒他。
大夫没有说话,开始给我号脉,中间他用另一只手翻了翻我的眼皮子,又让我伸出舌头,他看了一眼。
不知道我的腮帮子、眼皮子、舌头和脉象给了他怎样的信息。号完脉后,他没有急着给我开药,而是看着我慢悠悠地说,不严重,吃不吃些药呢?
这话说的,我在寒冬腊月里,在年跟前,又是过河又是过桥地跑到这里来,可不就是为了吃药吗?
你的这个就是一般的发炎,你回去用淡盐水漱口,一天多漱几次,慢慢就好了!
慢慢好了?得几天?
两三天就好了!
两三天?我算了一下,明天是腊月廿九,后天……
大年初一这一天,我很可能还是嗓子疼。
我没有说话。
我们的老先人有个讲究哩,过年不吃药。他又笑着说。我们也把老先人学一学,你还是先不要拿药了。又不严重,大过年的,吃上些好吃的,把个药么,苦得很,有啥吃头?甭吃了,年过完了再吃。
看他的表情,他说的药不是一般的苦,是很苦很苦。
这是一个大夫应该说的话吗?但是……我的嗓子真的不严重吗?不严重的话,干嘛要吃药啊!
大夫不管我了,开始埋头整理他的抽屉。抽屉里很可能是他这一年里开过的方子。他这会大概要重新整理一番,对这一年来自己写过的草药、背过的汤头,做一个总结。
我又踏着雪原路返回。
这几天老天爷正在忙着操办立春这件大事,这一场厚雪大概是他要准备的其中一个细节。
是啊,不送来几场上好的雪,他又怎么好意思立春?
没有几场好雪,我们又怎么能过上一个有意思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