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强
我至今都不知道那位让我敬重的修自行车的老人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在二十多年前我还是单身汉的时候,不知何时在单位大门口不远丁字路口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修理自行车的摊位,摆摊的是一位刚过六十岁的普通老人,听说他是刚从附近一个科研机构退休的工人。摊位是露天的,很简单,在铺着一大块厚粗布的地方,老人靠墙坐在小凳上,旁边随意摆放着一些修车的工具或配件,墙角还立着两只崭新的打气筒。那个年代,骑自行车的人多,老人的修车生意自然很红火,但无论多忙,老人看起来都很从容,从未见他与顾客着急过。日子久了,就听人说,老人的修车摊可以免费给自行车充气,这可是个极大的好消息。骑过自行车的人都有体会,隔三差五就需要给轮胎充一次气,虽然一般每次只付5分钱左右,但每月累计下来也足够吃几碗牛肉面了,对我们这些每月只有几十元工资的单身汉来说还是很在乎这笔开支的。所以,我们都经常去老人修车摊给自行车充气,充完气后也只是微笑着向他点点头致谢,并没有语言的交流,有时看老人身边围的客户多了甚至连点头致谢都免了。
我对修车老人的进一步了解与我在他那儿的一次修车经历有关。有一天早晨,我正准备骑自行车去上班,突然发现后轮胎被扎破了,只好将自行车推到了老人修车摊,让老人帮我补胎,老人看了看瘪着的后轮胎,转身告诉我:“补胎费2毛钱,你下班时来取自行车吧。”下班后来到修车摊,我看到不仅轮胎已经补好了,而且还充足了气,自行车的周身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如新买的一般,便感激地看了一眼修车老人,但他忙着手头的活,并没有注意我的表情。于是我付了钱,说了声谢谢,推着自行车离开了。当我骑上自行车时,突然感觉自行车与之前大不一样。这辆从二手市场买的老旧自行车,车链条早就松松垮垮了,不仅蹬起来很不得劲,而且总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因勉强能骑,并不影响使用,也就不愿再多花钱修理链条了。但今天骑着感觉舒畅多了,而且也没有了咯吱声,原来自行车链条也已经被老人默默地修好了。当我再回头看修车老人时,我发现他虽然手中在忙碌着修车,眼睛却正慈祥地注视着我的方向,似乎看到我在车上蹬得轻快了,他的心情也轻快了许多。此时,我突然觉得,他的目光多么像我小时候骑自行车出门时父亲看我的目光。
近十年来,小汽车开始逐渐进入普通市民家庭了,共享单车也逐渐在全市普及了,自家买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老人的修车摊已大不如从前了,只零零星星地有找他修车的人,也许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但只要不是刮风下雨天,依然能看到老人守着他的修车摊。一般摆摊做生意的人在生意冷清时总会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老人却显得很淡定,当有人来找他修车时,他就很认真地忙碌一会,如没有修车活时,他也并不着急,会戴上老花镜捧一本书认真地读着。我看到他经常读的书有《读者》和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等一些并不算通俗的书,这令我有些意外和好奇,所以每每经过修车摊时我都会有意无意地看看他又在看什么新书。渐渐地,修车老人也成了我们在家里经常谈论的话题,有次女儿周末从省图书馆借书回来,她一进门就显得有些神秘地告诉我和妻子,她看见修车老人也在图书馆借书,而且借的书是《金粉世家》,并且夸张地说:“哇,真没有想到,修车老爷爷还这么浪漫啊!”等我们再路过修车摊时,摊前还如平常一样冷清,修车老人正捧着一本厚厚的用崭新牛皮纸包着书皮的书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女儿认出这本书就是老人前两天刚从图书馆借的《金粉世家》,只是重新包了层书皮,想必是担心自己修自行车的手弄污了书皮。此时,我看见,妻子和女儿都不约而同地向老人投去了敬意的目光。
有一次,在路过修车摊时,女儿问我:“爸爸,这个修车的老爷爷都这么大岁数了,为啥还要在这修车呢?他是要靠修车挣钱来养活自己吗?”我沉默了一会,回答道:“他有退休工资,应该不是为了生计,可能有他自己的理由吧!”直到有一天,我下班经过修车摊,看见修车老人正一边收拾摊位准备回家,一边与另一个老人聊天。那个老人问修车老人:“老哥,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家里又不愁吃穿,何必还要守着这个摊子呢。”修车老人直起腰对那个老人说:“尕兄弟,你也知道,虽然现在骑自行车的人少了,但修车摊就更少了,万一有个人需要修自行车找谁呀,我能够动弹一天就坚持一天吧!”我突然明白,原来在修车老人的心中也深埋着敬业与坚守的念头!
冬天到了。这天雪后初晴,下班后,我走到丁字路口,修车摊的地方空空的,我的心顿时也有点空空的,我想也许天气再好点修车老人就会出摊了。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朗朗晴天,冬日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修车摊的地方却依旧空着,我猜想修车老人也许得病了,等病好了就会出摊。一直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我始终没有盼来老人的修车摊再次出现,每每路过摆修车摊的地方,我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心中也会泛起莫名的失落……
老人的修车摊,那曾经是我生活中一道美丽的风景,虽然如今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但它仍然留存在我的记忆中,陪伴在我的生活中,让我疲倦时能够得到一份力量,想起时能够感到一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