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枫

飞机穿越云层，密集的云滚滚翻涌，偶尔掀起一缕云雾，直让人心生错觉，这不是海吗？飞机是船，云是大海，不稳定气流就是掀起的海浪，远处悠游的几朵流云就是海鸥。

一朵朵流云一会儿靠拢如万马奔腾溅起滚滚烟尘，一会儿兀自散开像含香吐蕊的纯净百合，一会儿登高垒起像刀像剑像矛戟的奇崛山峰，一会儿又化作飞瀑流泉滔滔坠入万丈深渊，岚烟四起时仿若又闯进了冰雪梦境……在澄蓝澈底的天幕里，云朵自由变换着模样，就像恣肆荒率、解衣般礴、超逸悠游的艺术大师，分分秒秒在泼墨与解构世间百态。

西晋的大文豪陆机在《浮云赋》里这样形容云朵，说她“有轻虚之艳象，无实体之真形”，“艳象”一词最是奇崛，云的变幻多姿被他写尽了。在上万米的高空里，腾云似涌烟，那是千军万马驰骋在天宇，风萧萧，马声嘶鸣，一场战役不可避免。打头阵的先锋骑士挺丈八蛇矛嚯嚯嘶吼，另一方阵营里的骑士拍马舞刀而出迎击，两军将士陷入厮杀，胶着之际，一阵劲风扫过，千军万马瞬间幻化成雾，越来越稀薄，直至消隐在天际。

一望无际的蓝，衬着或浓或淡的云彩。有的云朵似飞鸟，扑棱着翅膀在天空自由滑翔，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就在不远处，是星罗棋布飘浮在空中的群山，峰峦叠嶂，奇峰罗列，绝壁崚嶒，马迹绕峰，一柱擎天，悠闲的云穿过手拉着手、臂挽着臂的“山峦”，奇幻极了。

云朵是天空的自然艺术走廊。一步一景，绝无重复之姿。极目眺望，一会儿是梵高的《星空》，眩晕的黄与蓝扭曲变化着，勾勒出的造型和线条随时打破现实意境，这飘忽不定的美丽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呢？没过多久，又是另一番景象，国画大师张大千的《夏日山居》图活灵活现，群山苍莽，松鹤林立，清涧深流，无尽的灰白衬在山水间，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的情味呼之欲出。甚至，我还看到了陈逸飞的那幅《故乡的回忆——双桥》，拱桥静静地跨在河流的两岸，河水潺潺有声，临岸的屋宇静穆得像一尊尊雕塑，树木倚在桥的两边像守望乡人安宁的卫士……

飘游于无垠的碧空，无拘无束的云最生动的姿势就是去四方流浪。云朵像撒欢儿的马儿恣肆狂奔，跑着跑着，就跌入滔天的飞瀑里，那又是另一番情境。一缕一缕的云彩稠得晕不开了，聚在一起俨然一幅飘忽不定的水帘，瀑布轰隆隆咆哮、喷涌，抖出一缕白烟，瞬时坠落，山谷皆惊，流水砸在石壁突岩上，琼浆四溅，若水花飞仙凌虚，随风游骋，再坠入淙淙深渊。

更多的时候，一朵朵云或溜单或三五成群在天空漫步，湛蓝的天幕上留下一串串脚印。对于天空来说，云朵是她的脚印，云朵在天空中走来走去，留下的脚印挂在澄碧的天幕上。那些自由驰骋的马儿哒哒地一溜烟奔向远方，丢下的脚印这里一个、那里一个，最后连缀成了一缕花环。几只羊扯着嗓子咩咩地叫唤，另一头的几只羊伸直了脖子张望，没过多久，就挤在了一块，组成了一支羊群，踱着步子跑开了。还有甩着野性疯跑的狗，仓皇逃窜躲避猎人的狐狸，伸着懒腰喵喵叫的英短，一阵狂风袭来，所有活灵活现的小家伙们都逃遁得无影无踪。

蓝色的天幕上渐渐燃烧起来，宛若燎原之势烧得天边失血，白色的云瞬间被火煅烧得铁红发紫，一时间，霞光万丈，那些高耸的千峰、葱茏的松杉、巍峨的宫殿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远处接天浮云汩汩涌动，像奔流的黄河之水，有松鹤划过天际，晚霞恣肆伸展着美艳，眼前的一切，似古籍中记载的汉唐盛世，“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历史的兴衰荣辱若白驹过隙在这漫漫云端一一演义。

被夕阳涂抹的天空，实在是天下无双的妙景。那些七彩祥云似飞天神女，扭着腰肢，甩着水袖翩翩起舞，琼楼玉宇若隐若现，“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此情此景，恰似《西游记》中的天庭圣境。待到明月当空时，广寒宫里的寂寞仙子嫦娥会出来幽游吗？

不知什么时候，被火烧红的天空愈发幽深，直至被晕染成深蓝，最后被暮色吃掉了。目力所及之处，那一片硕大的云拼凑起的景象好生眼熟，似我日思夜梦的故乡。故乡的夜静默如水，偶有几声狗吠打破黑漆漆的夜，牛羊都进圈了，鸡鸭在笼子里打盹，屋宇和树木衬着月色勾勒出粗线条般的剪影。

云朵贴着机翼迅疾飘过，被月光浸淫的天宇，依旧在袅娜迎人。云卷云舒，就有几座小桥，几湾流水，在那里点缀永不老去的乡愁。我一路撞见的云朵，是打我故乡的上空飘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