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永强
南坪,是家乡一座名不见经传的黄土高山。它像一位饱览人间春秋的历史老人,深情环拥着脚下一片苍古而又生机勃勃的大地。南坪,是世世代代家乡儿女丰衣足食、繁衍生息的靠山,也是我等游子心中难忘的人生摇篮。
南坪,自西而东分为上坪、中坪、下坪,三段绵延起伏,浑然接壤,形成逶迤连亘的山脉。
儿时,我不止一次地坐在自家斑驳的木门槛上,双手托着稚气的腮帮,虔诚地凝望着前方巍然屹立的南坪,幻想着白云飘飘的山顶上会是怎样一个花果水帘、梦幻奇异的洞天世界。但听说一个月黑天高的夜晚,家里的一头猪被南坪上跑下来的狼咬死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大灰狼吗?一只还是几只?故事中好令人生厌的家伙!它们怎么会住在南坪呢?
上学后,学习“山”的生字,心中自然而然想起的是南坪。那时,南坪是山的化身。坪字在汉语中表示平地之意,由此可见南坪是地地道道的“平顶山”无疑了,干旱少雨的自然条件决定了“平顶山”童山濯濯的沧桑和靠天吃饭的收成。
石破天惊的巨变,发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水利灌溉工程的上马动工。引水上山,忽如一声惊雷,炸开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们期盼了几辈子的梦想。庆典时刻,人如潮涌,山呼海啸,锣鼓喧天,“风展红旗如画”。看着庞然大物的机组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沿坡凌云而上的粗口管道将清凌凌、雪亮亮的黄河水哗啦啦地送向坪顶,村民们奔走相告,欣喜若狂。人群中,手拄拐杖、捋着银须的银发老翁更是热泪盈眶,激动不已。从此,南坪的模样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山顶上,沟渠交织,流水叮咚,阡陌纵横,绿野参差,随风摇曳的林木作物高高低低,蓊蓊郁郁的田园画景甚是喜人。
每年春夏前后,不同年级的学生分批次上山劳动,在学校农场的田间地块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到了盛夏时节,师生们一起顶着炎炎烈日,汗流浃背地抢收金灿灿、黄艳艳的麦穗,收获的欢喜让人忘记了太阳的毒辣和腰背的酸痛。
秋高气爽的新学期里,一年一度的师生大聚餐适时举行,飘香的美味,壮观的场景,俨然一场盛大的美食节。膘肥体壮的自养生猪,自产自收的劳动果实,为“美食节”提供了丰富的物质保障,加之师生如火的热情和家长们的鼎力支持,使聚餐活动热火朝天,其乐融融。
但引水数年后,满灌饱饮的山体开始了自我消化的新陈代谢。一道道污浊不堪的碱水从半山腰的崖缝间破土而涌,汩汩下流,在山脚下汇集成赭黄色的溪流,日日夜夜,源源不断,经年累月,汇入南河,最终或渗入地下,或排入田野。浸泡的山体连片垮塌,南河渠道四处受堵,蔓延的盐碱水白花花、一片片,受侵的水浇地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牛皮癣”,一棵棵参天大树凋敝成干瘪的枯木朽枝,地下井口里打出的是苦涩难饮的“黄连水”。
在年复一年固渠改道、杀碱净水的家园保卫战之后,肆虐成性的盐碱灾害气数泄尽,乖乖地俯首称臣,昔日里不可一世的蛮横傲气一扫而空。如今的家乡早已梅开二度,南坪上下,春华秋实,一派岁稔年丰的喜景,而其中最为引人的要数南坪山顶上那一大片布列井然、引人注目的温室大棚。
隆冬季节,顺着水洞沟的水泥坡路蜿蜒而上,一路上但见往来的摩托车、电动车和轻便快捷的农用车上上下下,络绎不绝。跃上坡头,连片成排的大棚便历历在目,蔚为壮观,在和煦阳光的映照下耀眼夺目,风景独好。土质坚厚的墙体宛如一座座秦月汉关的长城,气昂昂,势凛凛;半透明的棚顶好似一块块凌空斜架的巨大明镜,绿莹莹,亮晃晃。
弯腰躬身,揭帘而入,蒸笼似的大棚内绿意葱茏,果实累累,与咫尺之遥的棚外寒冷萧瑟的景象判若云泥,冰火两重天。伫立墙根,举目眺望,顺着无数竹竿盘旋上爬的藤蔓弯弯曲曲,密密匝匝。藤蔓上,一根根长溜带刺的黄瓜骄傲地展示着金钟倒挂的绝技,瓜尖儿上,画龙点睛的小黄花绽放着金灿灿的笑容;还有,圆溜溜的茄子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恰到好处地上下悬垂,个个显示着春风得意、紫气盈盈的韵致。片片绿叶,累累硕果,交相辉映,应接不暇。
下山时,回眸凝望夕阳斜晖里的大棚,更见其恢宏壮美的气象。一卷卷苍黄密实的草帘次第打开,沿着棚顶徐徐滑落,将寒风中的“聚宝盆”包裹得严严实实,天衣无缝,斑斓的晚霞不失时机地抹上一层金碧辉煌的温暖色彩。傍晚的大棚,暮色中的南坪,朦朦胧胧,静谧安详,是一幅诗情大美的漫漫长卷。
南坪的风景“一枝一叶总关情”,南坪是一方村落家园的坚实屏障,是代代亲人生活的落脚之地。而于离家的游子,南坪是家乡的化身,是心中最温暖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