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9年02月19日
第07版:百花

雨打无声鼓子花

刘梅花

鼓子蔓不在《本草纲目》里,很神秘。我第一次读到这味草,是《西夏传》记载:其民春天吃鼓子蔓,碱松子。夏天食苁蓉苗,小芜荑。秋天食席鸡子,地黄叶,登厢草。冬则蓄沙葱,野韭,拒霜,灰条子,白蒿,以为岁计。

翻遍了《本草纲目》,不见鼓子蔓。只查到又叫古子蔓,但到底是味什么草?不知道,似乎完全跟着西夏消失了。可是,我就是心心念念想知道西夏人常常吃的这味野草。

深夜,闲翻书,睡意蒙眬之极,突然冒出来一句:雨打无声鼓子花。一下子跳起来,顺藤摸瓜,一路狂追——原来鼓子花就是旋花。它把自己安顿在古诗里,不在草药江湖上混。

鼓子花明白石岸,桃枝竹覆翠岚溪(唐·皮日休)。

重来兼恐无寻处,落日风吹鼓子花(唐·郑谷)。

这味出现在唐朝的草,逃不出我的手心——翻开《本草纲目》,捕捉旋花。

旋花:草本,多年生蔓草,茎细长,缠络他物之上,有棱,多分枝。叶互生,戟形,柄略短。花生叶腋,花梗细长。花冠淡红色或者紫色,像漏斗,又名鼓子草。可养颜,涩精。能去面部黑气,媚好。其根味辛,利小便。久服不饥,轻身。又叫筋根花,金沸。多在陕西,宁夏出产。

也有人说旋花就是打碗花——翻了若干本草集注,又查看了图片,我敢断定,旋花并不是打碗花,只是长得有点像,顶多算是亲戚。我敢保证打碗花不能吃,因为小时候老家多的是,我就从没吃过。也没摸过——我家碗少,经不住打。

旋花颜色深,花冠大,花筒更长。医典里记载说:旋花,药用根也,蔓生,叶似薯蓣而多狭长,花红白色,根无毛节。蒸煮堪啖,味甘美,根名筋根……旋花根辟谷止饥。近有人从南还,遂用此术与人断谷,皆得半年百日不饥不瘦……

这样,可以断定,鼓子花就是鼓子蔓。不过,天底下别处都叫旋花,鼓子花,唯有西夏人叫鼓子蔓。因为西夏的文化几乎消失殆尽,所以众医典里没有鼓子蔓的记载。可怜。

西夏人春天吃鼓子蔓的嫩苗,或者是掘了根当粮食吃。其实西夏后期,百姓很穷,能吃的野草都搂来吃,连灰条草都吃。他们常常吃草籽,叫做食野谷。西夏民谣哀伤地唱道:无衣又无马,谁能向前奔?山猎空手归,贮立食无着。苦苣根脚苦,棘刺不穿腭……

不过,有一种草籽很好吃,我吃过,叫东廧草。我们凉州是西夏的辅都,那些东廧草籽就在凉州沙漠里,打碾后运到西夏各处。东廧草是古代的叫法,现在叫沙米。至于鼓子蔓,凉州大概没有,因为我没听说过。

以前常常给人吹嘘,说倘若时光上溯,我还是个西夏人呢,跳着胡旋舞,美酒一杯又一杯。不过,自从知道西夏人吃野菜嚼野谷之后,惊出一身汗,说啥都不去。穿越过去指不定就是个烧火丫头,吃鼓子蔓、灰条子、白蒿,以为岁计。太可怜了。

鼓子蔓除了当做野菜,还是一味好药材:李时珍自京师还,见北地车夫每载之,云暮归煎汤饮可补损伤,则益气续筋之说,尤可征矣。筋被斫断者,用旋花根捣汁沥断处,仍以滓敷,日二易,半月即续。

李时珍在驿站,遇见几个马夫,晚间煮着连根带叶的野草吃。问起原因,马夫回答说,我们赶车人,野地里奔跑,伤筋动骨免不了的。这味草叫鼓子花,吃了可以舒筋活血。

李时珍后来发现,鼓子花对续筋骨也很好,筋被斫断者,用旋花半月即可愈合。

不过,又读到一段记载,细思极恐:凡筋断者取旋花根,捣汁,沥入仍以渣敷之,日三易,须令断筋相对,半月后即相续如故。蜀见奴逃走多刺筋,以此续之百不失一。

对逃走的奴,逮住后刺断筋,令其不敢再逃,受尽折磨。然后拿旋花根给续接上,继续给主人干活。太可怕了。鼓子蔓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做了帮凶。

雨打无声鼓子花,风吹不动铃儿草。古人的联,极禅意,透着寂然之美。顺藤摸瓜,又摸出一些古诗来:

鼓子花堪爱,疏葩淡碧时。未陪葵向日,且伴菊当篱(宋·郑刚中)。

鼓子花开春烂漫,荒园无限思量(宋·辛弃疾)。

鼓子花长得单薄。荒郊野岭的草花,活着就不错了,还得准备被人当做救荒本草养命,还得治病,哪里能牡丹似的国色天香呢!

有时候独自在山野里,听见风吹着草叶飒飒的声音,总觉得草也是长着脚的,在透明的空间里奔跑,赶赴下一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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