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佳雯

    少年总是盼着远行，期待千百里旅途踏于足下，期盼像卡夫卡一般不告而别，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洒脱。我也曾在陌生的城市，喧嚣的街头，孤独地看着穿梭来往的人群，分析他们的表情，杜撰他们的故事，然后看他们走远。

    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那时我经历的就是孤独，跳出人间冷暖与悲喜，平静地去接受世界万物的发展，仿佛看清了人生的本质就是数不清的分离的叠加。但当我在几千公里外的南方接到电话，赶回去却没能见到病重爷爷最后一面，我发现我早已明了的一切，我根本无力接受。

    其实我幻想过身边的所有人离去的方式，无数次在脑海中播放测试自己的悲伤，再从脑海中将悲伤拉长，无论再怎么排练那悲痛都让人窒息。而没想到当这刻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却表现的异于我所有的测试版本，特别的平静，我突然感到悲伤的深处其实空无一物。

    爷爷是老铁路人，常年在外跟着工程走，他的子女们都和他有距离感。我刚出生那年，为了让子女接班爷爷内退了，爷爷作为家里唯一一个不用上班的人，自然是担起了照顾我的角色。爷爷就那样把近乎前半生所有的温暖奉献给了铁路，而后半生的温暖很大一部分都给了我。

    送爷爷走的时候，整个过程，我都非常的理智，平静，仿佛这只是一场梦，总是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会醒的，醒来他还在”。

    但渐渐我意识到对于亲人的离去，离去的那一刻才是所有思念的开始。而节日仿佛是一个放大镜，让幸福的人更幸福，残缺的人更残缺。这一年奶奶家便成了一个我不太敢面对的地方，每每走到楼下我都习惯抬头看窗口，因为爷爷总是在我来之前爬在窗口望我；开门在门廊口总是怕几步就走到尽头，他经常坐的位置上空空荡荡；打开冰箱取饮料时，望着空空的冰箱；看着落满灰尘的他的剃须刀……无数个细节，无数个瞬间，告诉我，他先走了。

    家中摆设都原封不动，只是那个家仿佛因为他的离开，大家都不想再触碰，这是我们避而不谈的自欺欺人，仿佛不去那个房子，他就一直会在那个房子里等着我们，他就从来没有离开过。

    因为距离太远，飞机太慢，因为思念，因为愧疚，因为我也说不清楚的情愫。在父亲去办理爷爷的死亡证明时，我投递了简历，来到了爷爷生前的工作岗位上，仿佛冥冥中注定一般，我终究是要回来的。

    索甲仁波切说“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看着众生的生死就像看着舞步，生命时光就像空中雷电，就像激流冲下山脊，匆匆流逝”。

    每逢佳节，看着万家灯火团圆，家里亲朋围着桌子坐下，望着那熟悉的位置，仿佛一击重拳击碎了我的梦。宴席散去，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孤独感才真正的虎视眈眈，我想表达的东西多且杂乱，最终被压成比沉默还沉默的沉默。我突然明白真正的孤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逃离一座城市，而是一个人无处安放的内心。

    或许人的一生中，深刻的思念是维系着我们与记忆的纽带。它牵着所有的过往，悲喜，亦指引我们深入茫茫的命途。这就是我们的宿命，但我始终甘之若饴地承受着它的沉沉重量，用以平衡轻浮的生。

    望安好，你，我，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