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8年10月05日
第03版:文摘

乡村素食

    晋东南

    前几日,原平老家的张阿姨寄了一袋农家大豆给我。这豆子是自家的种子种的,发豆芽,磨豆浆,拌凉菜,味道都比市场上的要扎实。张阿姨原是我老爸的同事,高级农艺师。退休后发挥余热,奔走在田间地头,为农户解决病虫害呀,传授大棚技术呀,每到一地,都忙得不可开交。对于真心帮助自己的人,农户们慷慨,等她要走的时候,恨不得把她的车填满那些土特产。当然,张阿姨总是推托,只是象征性留一点。张阿姨看着我长大的,如今,我在千里之外谋生,也做不了什么给她,却还在沾她的光。

    作为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生长在物质并不宽裕的年代,多亏了心灵手巧的长辈们,把有限的食物,做得香喷喷的。那时一年四季,早餐和晚餐是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喝小米粥或者玉米糊糊,夹点白萝卜腌制的老咸菜。中餐是高粱面做的鱼鱼儿。奶奶做鱼鱼儿是一绝,两只手同时搓,一边可以搓八条鱼鱼儿。我的表姐说:再也没见过超过她的了。蒸出锅,再配上搅碎的蒸茄子做卤,加点老陈醋,点缀些芫荽和大蒜,吃完了舒坦得很。

    那时的农村,天宽地广,下雨之后,田野里散布着各种蘑菇,草地里有一种菌类,唤作“地圈圈”,蒸熟了调成凉菜,有点木耳的味道。远一点的山里,是麻麻花儿,山西特有的野生调味佳品,采回来插在土墙顶上,用的时候用油焯一下,独一无二的香,使劲儿往鼻子里钻,佐餐面条最是好。

    春天呀,道路两旁的榆树郁郁葱葱,一路走,一路蹦蹦跳跳,就把榆钱儿捧在手心,往嘴里一送,咀嚼着,一种淡淡的甜味从口腔里慢慢向全身渗透,有漂亮的女同学从身边掠过,缠着红头绳的小辫儿在空气中左右摇晃,将榆钱儿的气味拨弄起来,这荡漾的味道,仿佛就是整个春天。

    豆腐一年做一次,选在快要过年的时候。挑好的大豆浸泡,上磨,过滤,煮浆,再加细过滤,最后点卤成型。刚出来的豆腐,切成条,拌上醋,切点葱花儿,一入嘴,就感觉不枉这一年的期待。大人们在做豆腐,我们的世界则在围墙的高度。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一样,在村庄连绵的屋顶和院墙上穿梭,那里有薄薄的积雪,闹累了,就团一把在手里,吃着,吃着,望着连绵不断的田野和山峦。

    小麦生长耗水,我们那里只有河滩地能种一点,产量又极低,所以白面是很金贵的,只有过年时包饺子才吃一点。同学之间互相打闹,觉得吃了亏的那个就和对方说:“我,要到你家吃白面。”这,可是很大的惩罚,因为,把这白面吃了,怎么过年呀?我们家乡有个传说,闯王李自成本可以有三十七年的江山,结果进了京之后,忘乎所以,天天吃饺子,一天过了一个年,三十七天就败退了。

    馒头当然也金贵,可算是乡村素食中的贵族了,过年和红事白事才做。冬天里,把馒头切成片,围着火炉贴一圈儿,看着它们的颜色逐渐焦黄,馒头微焦的味道弥漫开来,在这暖洋洋的氤氲之中,一片一片揭下来,送入嘴,彼时的世界,就属于馒头片。过一会儿,炉子里面的红薯也烤熟了,拿出来在手里掂几个回合,慢慢品尝,唱起一首歌:小小少年,没有烦恼。

    多少年之后,想起乡村,就是一个温暖的火炉,上面永远坐着一壶水,哧哧冒着热气。

    朴素的乡村里,朴素的食物,很大一部分就是素食。

    (摘自《深圳特区报》2018年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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