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重

    山

    红湾的山形，给人以平和、厚实、安全之感。

    它们从屈吴山主峰绵延而来，宛若众蟒奔腾，千蛇逶迤，气宕而不戾，声振却不哮，犹如龙入大海，马驰草原，其壮伟自不消说，其气韵必当久远。

    吾乡吾民，生息于山，隔阻于山。翻过一座座高山，山外还会有山。这山形地脉，实为岁月的联结，人世沧桑的印证。

    童年时在山脊上或玩耍或随大人放牧、劳作，如骑巨蟒，山厚重圆实，玩起来安全而有乐趣。少年躁动的心，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然而，大多数人都继承了祖辈的劳作，相信只要勤勉劳作，雨水合节，大山会给人回报、踏实和永久的滋养。步入老年的人会更加念山、恋山，回望与山相伴一世的经历，渴望叶落归根，回到故乡大山永久的怀抱。

    水

    红湾的水源有井水、窖水、涝坝水。

    有井水的地方，必有人类生息。逐水而居，人才会有固定的栖息地。

    红湾水井古已有之，先祖们于明清时期留下的生活痕迹十分明显。其水系由屈吴山发源，沿山脉而走，至分水岘分为两支，其中一支向南流向红湾，经野狐泉，地势低洼，流出地表。由于潜流地下，掘井十丈，方能得水。吾祖吾民赋予此水一个美名：井华水。此水钠、镁元素超标，既苦又咸，味觉不佳，通常不适宜人饮。

    打水窖是解决人畜饮水传统而有效的做法。明清时期就已有之，后沿用至今。水窖酷似坛子状，紧口、阔腰、收底。腰以上为旱窖，不能盛水；腰以下至窖底为水窖，经由人工多道工序用胡麻熬过的水和红胶泥筑打而成，用于盛雨水、雪水。曾经，家有水窖是光景好的象征，普通人家不具打水窖的实力。雨雪水经窖储存净化后，其水甘洌不会腐臭。

    涝坝一般选址在村子的重心上，为人畜生存而掘。涝坝通常在农闲时节由人工掘挖而成，便于水顺势由高到低流入其中，主要用于牲畜饮水。晴朗夏夜，储满山洪的涝坝，如同从天上跌落的明镜，蓄住月光，攒满星斗，惹得蛙声一片，在农人夜话桑麻之声中酥酥醉去。

    茶

    红湾人爱喝茶。红湾人喝茶不像秦安、通渭人那样用火盆煮，而是用麦衣与黄土按一定比例和成泥，做成土炉子，用干驴粪或捡来的树枝、硬柴当燃料，架上砂罐，加上茶叶与水熬煮，称之为“罐罐茶”。以前因为贫穷，一罐子茶当天喝过后，会把茶叶倒出来晒干第二天继续熬，有时熬过三天后才舍得倒掉。过年时，全家人坐在一起，在干驴粪燃起的火炉子上陪掌柜的喝上一罐子茶，再能佐以红糖或白糖，这个年味会更浓。

    改革开放后，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及观念的转变，喝茶者日渐年轻化。人们在晨起劳作前，喝上一罐子酽茶，就上炒面，半日不饥不渴，有持久的力气。劳作归来，再喝上一罐子糖茶，既解乏又舒心。若家有亲朋来访，男主人会一边“啪啪”地拍干净手上的灰土，将茶罐子在土炉子或窑墙上“咔咔”磕过，一边开始架炉火，并大声喊着孩子他妈或孩子的名字：“亲戚来了，端喝茶馍馍！”既是打招呼炫耀光景，又是命令以显示家长的地位和尊严。于是，炕桌上很快就端上了最好吃的油馍馍或白面锅盔，这是家乡人招呼客人的最高礼仪。后来发展到依次有了铁皮炉子、生铁炉子、电炉子等，如今，多数人家都有铁制的烤箱，用煤炭做燃料，考究的茶罐置于灼热的炉盖上烧，好茶、冰糖、枸杞、大枣，应有尽有，一并熬煮，味道醇厚而浓郁。

    对红湾人而言，生活如罐罐茶，汗水是汤色，质朴是纯度，生活是口感，稼穑是力度。罐罐茶，大味陈酽带劲、暖润安顿身心，滤净尘嚣，苦乐其中。有这酽茶在手，任凭日子在杯中浓来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