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建民
八卦营,一座历史造就的村庄。
她与永固古城隔河相望,守着童子坝河的一汪清澈,目睹乌孙、月氏在她怀中牧羊、驯鹿、骑马、射箭、吹箫、击鼓的乐趣,聆听扁都口吹来的疾风弹奏出的委婉而深沉的乐章。她接纳过羌胡的狂野,容忍过匈奴的彪悍和桀骜不驯。她见证了两千多年来,中原王朝经略河西走廊,戍兵屯守,沟通丝路,民族融合的大转折、大场景。
我虽然距那个时代很远很远,但记载历史的浓重笔墨就铺在我的案前。我掩上书卷,走近这片遗址,看到的是被风雨剥蚀的烽火燧墩在秋风中凄惶地摇曳。
有水就有灵气,有山就有故事。
冰清玉洁的祁连山雪水,将祁连山与焉支山之间的大马营滩滋润成了肥美的草原,既是天然的牧场又是盛产粮食的沃土。八卦营村就坐落在这片狭长地带中。
万古流淌的童子坝河水,一直倾听着沿岸大马营滩与永固城之间,人的脚步声和飞扬的马蹄声。风声里有牧羊人吼出的地方小曲,也有手扶犁耙的汉子扬着牛鞭吆喝出的粗言俗语,还有弯月的弓刀与锃亮的利剑撞击出的响声,以及击鼓吹号的呐喊声。直到最后那遮天蔽日的箭羽飘散在历史的云烟里,童子坝河水被鲜血浸染呈红色时,飞翔在天空的鸟儿发出了低沉的哀鸣,沉寂在河底的石头刻下了悲壮的一幕,她也成为我们后代永远的追忆。
童子坝河,最早的名字是“祁连河”,后来称之为“羌水河”。她从祁连山中俄博岭北部的大湖窝出发,一路汇聚了山涧大大小小的溪水和支流,从扁都口峡谷奔出,浇灌着沿河两岸20多个村庄,两万多亩田地。她到八卦营村后,沉思、徘徊,将一汪清澈分送给了八卦营,在村东北地势较低的地方形成了一座湖,据说,这里曾是汉朝大将霍去病的点将台,所以,人们就习惯性把湖称为将台湖。
隔着时光的长河,我站在岁月的这边,凝视着岁月那边的点将台,我看到了点将台的庄严与神秘,以及霍去病站在台上面威风凛凛,指挥千军万马的那种势如破竹的豪迈与气概。而陈列在我们面前这些锈迹斑斑的古钱、陶片、玉佩、箭头、铁犁、铠甲等,给了后人解读历史的物证。
欢快的河水,带着雪山的嘱托,带着西部汉子的豁达和粗犷,将草原浸染得一片碧绿,将庄稼浇灌得一派丰盛。
历史的进程,犹如浩浩荡荡流向远方的童子坝河水,千年后,当尘埃落定,徒留这里的只有满目疮痍的旧地。昔日固若金汤的前哨,人欢马叫的屯兵军营,如今看到的仅是几座沉静的山包,回响在耳边呼呼的风声。
时光流逝,岁月变迁,唯一不变的是安放灵魂的黑土,残垣断壁的燧墩,斑驳锈迹的钱币,各种兵器及充满古老气息的农具、妇女的妆饰等。这些布满时间沧桑的刻痕,让人的思绪从烽火燃烧的战场,立即返回到浪漫的现实中,在残缺的历史遗物中收获失落的惆怅。
假如玉壶、陶罐能开口,我想它定会诉说后人无法探究的秘密。那一面面铜镜映照过的娇媚容颜,虽早已香消玉殒,但留给世人的是永无止境的思索、探寻……
八卦营村,作为一处历史的遗址,站在她面前,只有追忆与仰望。
直直岭、碑碑山、簸箕洼、鹿沟山、乱疙瘩、洞子山,是将士们的白骨隆起的山包。
从春秋战国到秦朝,祁连山下的永固古城,为月氏人居住。随时光变迁,日渐强盛的匈奴民族,攻击月氏部落,大部分月氏迁徙到西域的伊犁河谷,少部分进入祁连山与羌族杂居。此后,焉支山一带被匈奴占领,永固城为匈奴单于的避暑地。
永固城东面是童子坝河与山丹河的分水岭,即八卦营。八卦营距匈奴的大后方焉支山大约40公里,被霍去病选作汉军的前沿哨所和烽火通信中心。
历史上,西北的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迫于生存的压力和部落之间的利益,沿祁连山与焉支山之间一带经常发生摩擦,激战。一队队月氏、匈奴、羌族在马背上争抢草原,在刀剑中抢田夺物,一场又一场的争战过后,经岁月的历练和打磨,那彪悍的血性,连同魂魄一起融为一体。经历了如凤凰涅槃后幸存下来的人,不管他们曾经从哪里来,也无论他们曾经在这块土地上与之进行过怎样的激战,后来他们都是八卦营村的祖先,是这片星空下的主人。这里既是游牧民族的家园,也是农耕文化的平原。
我想,沉睡在山包里的灵魂,他们也许会思念家乡,也或许他们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站在山顶上眺望、落泪。
秋叶在幻想中徘徊飘零,一片一地又一季。秋风卷起了地上的粉尘,连同枯黄的草叶一齐抛向天空,继而飘向了远方。
夕阳的余晖轻轻地披在了沉寂的山包上,直立的芨芨草在风中摇曳,仿佛低头沉思,又好像沉浸在无限的追忆中。
八卦营的黑土,虽掩埋了死难将士们的白骨,大马营滩上的马莲花、粉团花黯淡了壮士们不屈的辉煌,但他们身披盔甲,背悬弓箭,手握钢刀长矛,在这片土地上厮杀的场景仍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仿佛看到战马扬起的粉尘,如蝗飞驰的箭羽,遮蔽了天空的行云,挥舞的利剑黯淡了照耀的日月星辰。鲜血遍地,浸染草原的悲壮也常常在我的梦里出现。
马蹄、烽燧、雪山、草原,庞大的汉墓群,这些遗物穿越了历史的云烟,在丝路古道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留给后人的是唏嘘感叹。
在八卦营村,我的目光所触及到的每一块砖瓦,每一片草叶,每一个土包,都被沧桑的岁月、漫长的历史赋予了别样的生命。它们在世事的风雨里,见证了历史的风起云涌。在两千多年的时光里,它们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态和风貌。仿佛一位站在历史天空下的老者,坚守着历史,坚守着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