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7年12月14日
第10版:百花

烧个干菜

    周芳

    周末,早早地来到菜市,面对摩肩接踵的人群、丰富新鲜的菜品,心里突然就一片茫然,不知道买什么,也不知想吃什么,草草地买了几样,回来时,一路灰心,一路黯然。这中年主妇的情绪,有时来得比二八少女还莫名。

    在厨房打理菜时,看到柜子上还有一大包黑乎乎的干菜,是啊,干菜!为什么不烧个干菜呢。这还是清明回乡时,舅妈给的。她当时一样样地交待是什么什么菜,还让我闻闻辨别味道,可我只顾着一桌子好吃的东西,根本就心猿意马。现在打开袋子,一股浓郁的干香扑鼻而来,清一色的干硬黄黑,只大致记得有梅干菜、香菜、红花草,还有一小把马兰头。我拿了一些最家常的梅干菜简单地处理一下,然后用温水泡上,干菜所到之处,菜盆、指间皆染上香味。转身之际,忽地呆怔了一秒,想到杜拉斯的那句名言: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某些人,某些事,从心底轻轻划过。

    还是说干菜。舅妈说,春天里的蔬菜发旺到吃不完,基本都能制成干菜。制作过程也很简单,只要入开水焯一下,散开在太阳底下晒几日即可,放通风处,可以吃到冬季。稍麻烦些的便是梅干菜的制作了,我见妈妈做过。也是在春末,妈妈将雪里蕻清洗晾晒到软,然后撒上盐,每日均匀拌几下,只需腌制两三日,然后上锅蒸几分钟后拿出去晒。也有图方便,腌后直接晒。蒸一下,便于日后烧制时容易入味。《舌尖上的中国》里有句话,看见便再也忘不掉:“时间是最好的成全。”而在制作干菜的过程中,眼见着葱翠挺拔的青菜慢慢地放下身段,慢慢地由青变黄再变黑,最后,干硬焦脆,彻底颠覆了之前的水灵翠绿。

    时间之成全,搁在制作干菜上,无论怎样想像都是一种美好,一种神奇。在一片明媚里,莺啼燕语,菜园,或野地,一畦畦、一丛丛的碧绿,餐霞吸露,绝尘清碧地成长,一顿顿地滋养着乡人的肠胃。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但它会以另一种方式保留下来,智慧从来都在民间。乡人们采摘下吃不完的时蔬,制成干菜保存着,想吃时再配以重油或烧制,或清炒,也可炖汤,其间的华丽一转身,又是一种别样的风味。我喜欢干菜的品性,从来无需掩饰地靠近浓油赤酱,也是一种明智吧,明白如何富足枯干的身子。梅干菜与五花肉向来是绝配,只需少许姜片炝锅,肉、菜就可以在汤水的“咕嘟”声中相互交融,再看锅中的干菜,渐渐地有了一些气质上的改变,不再冷硬着脸向人,宽厚柔和了许多,而汤水就是时光,肉成了干菜的良人,在袅袅热气里,干菜的田园岁月被慢慢唤醒,奉献成了它最后的情怀——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我也在悄然中感动着,万物都是有“心”啊——菜有了肉的鲜味,肉沾上了菜的干香,等汤汁略收时,撒些青红椒碎,一盆黑黢黢油亮亮香喷喷的梅干菜烧肉瞬间有了一丝诗意,用筷子轻挑几根入口,细嚼,慢品,醇香入心入胃,至此,干菜的生命也得以曼妙地重现和升华了。不搁大料,不调浇汁,如此至简至纯的一道菜就像心意相通的爱人,在平淡的日子里轻轻唱,慢慢和,蝶花相恋着走过山高水长,走过月缺月圆,无需在意外人的眼光,也无需多余的权贵来相衬。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干菜都得配以大荤,我独独最爱的马兰头,从来都是素拌,它的香味稍淡,袅袅溢出,用水泡发后,开水焯下,挤干稍切,再放点红辣椒碎,蒜末,多多的麻油,入口后,马兰头的干香和芝麻油的浓香不分伯仲地喷涌而出,可最终独留口舌的还是马兰头微苦微麻伴着草香的风味。

    干菜是菜蔬的另一秘境,通过水焯,晾晒,去其青气,最终把菜蔬独特而深沉的浓香全部激发出来。其实,又何止是春天的菜呢,夏天的茄子、豇豆、葫芦皆能制成干菜。成品干菜,拈一根入口,会觉得苦涩中飘漾着一缕缕清香,一时神清气爽,烦躁顿消。这是不是也是乡人们悲悯生灵、善待万物的传承呢?干菜独具其浓烈的香味,无私地奉献着一切,但凡遇见,便可以从容接近,吸纳其味道,但旁物休想影响它。用干菜制作的菜品既登得华丽大堂,也入得家居私厨,不同的人,皆能品出不同的情致。干菜的内敛矜持也是我极喜的,食客须修得不俗雅气,慢慢地嚼,细细地品,方能明了它温良醇厚的一颗素心。

    我将剩下的干菜细细包好,在下一个茫然的时候,不如烧个干菜吧,也算给口舌上来一次轻奢。

2017-12-14 1 1 甘肃日报 c29004.html 1 烧个干菜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