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7年11月27日
第15版:文摘

从初见到不见

    乔叶

    “人生若只如初见”——论起感慨世情起伏,似乎没有比这句诗更常用的了。初见此句时我也颇为流连,尤其被这个“若”字牵住。

    何为若?假设。而和虚弱的假设相对应的,一定是不能再“若”的坚硬现实。此句被人从唇间吟出时,一定是因为初见已散如云烟,而初见之后的复见和熟见里也已有了隔阂、伤痕、甚至怨怼。初见如春花绽放,纯真鲜美。过了盛夏一样的复见和金秋一样的熟见,此时已是冰雪盈盈。

    “这流行的纳兰诗句,明明很好,我却一直不喜欢……之所以不喜欢,是因为察觉到其中熟悉的放弃和挑剔。因为已经放弃了,所以就愈发挑剔,唯有这样才能安慰自己,在柔弱中安慰自己。”把古诗读得深入骨髓的友人如是说。对此我十分认同。

    见过太多他人美好的初见,自己也偶有经历,慢慢的,虽然对初见仍然怀着婴儿般的企慕,却不再秉持顽固的热望。已经知道:从欣悦到犹疑再到沮丧,直至决绝,和许多初见者的过程大致如此。缘故呢?你为张三的清爽放纵吸引,见多了,才发现这只是他的一维,他的多维实际是擅长别致的投机。你欣赏李四的质朴简素,见多了,才发现她的质朴只是粗俗,在某些事上甚至体现为混账,而她的简素更偏于吝啬,甚或会陷于浅陋。王五倒是敏感多思,与你心有戚戚,可是渐渐地却契合不住,反而需要更费一番神思,因过于小心而不免情怯……

    太多了,不说也罢。反正终于,彼此不见。

    不见这个词也有分别。一种不见是不得见——人不在了。但这种不见也只是肉身不见,即使那人长眠在地,灵魂也已经见过。此灯一亮,便不再灭。这里所言的,是另一种不见。恰恰这另一种不见才是真正的不见。因这不见是不想见。不想见便不能见,不会见。

    想来也是有意思。人心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想见便可见,便会常见。再黑暗的角落也能曲径通幽,再遥远的海天也能鹏程万里。不想见呢,就会避着,藏着,闪着,躲着,自然而然地岔路分流,即便狭路相逢也会擦肩而过,比邻而居也是目中无他。只因此时,心闭上了眼。

    对这种不堪的不见,我曾经极其困惑和遗憾。常常不知该问谁:怎么可以这样呢?既然有那么好的初见。而今不再纠结,只是学着平静地去面对这个结果。已经懂得:能有初见,已是上天对彼此缘分的恩泽,有太多人连这初见也没有呢,知足吧。这世界,可怜的人太多,不要太互相难为,怜悯吧。不用逼迫着去理解,有些人和事本就不是可以理解的,只能在混沌中宽容中接纳。祝福吧。

    也许,这祝福最重要。不仅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扪心自忖便得承认,自己必定也是其中的一分子,是被某些人嗟叹过“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人啊。

    (摘自《新民晚报》2017年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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