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7年11月15日
第10版:百 花

布衣先生

    马野

    吴正中先生是我的大学老师。说是老师,却没有给我教过正式的课程,但他是我大学里印象最深刻的一位老师,也是对我的学业影响最大的老师。对吴先生我愿意永远执弟子礼。

    吴先生教授的是《医古文》,这是中医学院的一门基础课,也是入门学科。先生调到学校的时候,我们这门课已经学完,先生授课的是我们下一级学生。因为就在一栋教学楼里,先生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讲课,很快吸引了坐在另一个教室的我们,很多同学开始旁听先生的课,课后也常常去请教。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讲解,甚至所提出的问题早已讲清楚,他还在不问自答。

    作为教授《医古文》的老师,先生深知这门课程既是学中医的敲门砖,也是拦路虎。那个时候中医专业招收的都是理科学生,古文底子普遍比较薄弱,他就想先把自己的学生培养成“秀才”,为专业学习打好基础。先生利用暑假办了一个补习班,专门讲授王力的《古代汉语》。那是一个纯义务、分文不取的补习班,也是我们获益最大的补习班。我关于六书、训诂等古文的基本知识,就是那个时候获得的。

    义务地教了本校的学生,还想为不能得其亲炙的学中医的人尽义务,先生开始了一项极其浩繁的工程,对《医古文》的名篇进行注解翻译。每篇文章篇首有题解,句中有注释,段落有小结,篇末有译文、分析。注释采取的是我们以前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的双行夹注的办法,原文占一行,相应的注解占两行,从音到意,字字有出处,字字有来历;分析更是从文理到医理,凡能涉及的知识无一不备。这样的书,一册在手,没有读不通的医古文。这项工程尽管艰巨,但以先生的学识和毅力,独坐书斋,短时间完成没有什么问题,先生却让所有愿意的年轻教师和学生都参与进来,几十个人围坐在会议室里,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有时候半天时间也敲不定一个字,效率很低。有些人坚持不住,中途退出了,先生一直在坚持,直到我们毕业两年以后,这本历时五六年、几届学生参与的书才出版。我毕业以后,虽然只从事了八年所学的专业工作,但发表过几十篇论文,也出版过书,做过一点学问;后来又几次改行,虽然供职的单位不同,但大都与文字有关,能够很快适应胜任,得益于先生的诲人不倦。我们年级后来在学术上很有造诣、已经成为知名教授的几名同学,对吴先生也是感念不尽。

    先生不仅是学生做学问的师表,也是做人的楷模。师母是一个普通家庭妇女,他们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先生收入菲薄,却甘于清贫。先生从不贪功倨傲,在他的书的前言后记中,总是不惜篇幅,不厌其详地感谢着每一个哪怕对他有过些微帮助的人,在我们跟随他学习、参与过的那本书里,他把参与的学生也作为编著者,一一具名。他对心浮气躁的年轻大学生总是说:“做学问就是要坐得住冷板凳呀!”在送给我的书的扉页上,先生总要认真地写上几句勉励的话。毕业以后,我没有专程看望过先生,只在2003年,先生来我所在的城市讲学,见过一面。如今先生已经84岁高龄,病魔缠身,行动不便,仍然没有忘记我这个学生,托人带来了他新出版的著作,扉页上抄写着马英九的家训:“黄金非宝书为宝,万事皆空善不空”,以及一副名联:“世上数百年老家,全在积德;天下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诲人不倦的精神依然!

    吴先生上世纪五十年代毕业于兰州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具备深厚的语言功底;又自学中医,后来在省新医药研究所工作十年,积累了丰富的中医药知识,做中医的学问应该是得天独厚。先生又是极其勤奋严谨之人,在校园里每次遇到先生,看见他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总是熬得通红,他永远都是一身布衣,手里永远都拎着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着书,书里夹着写满字的纸条,那是他正在做的学问。但先生的学问做得很慢,他的《医古文》注译工作,原本计划得很宏大,出了两本就搁浅了;他采药、识药、辨药,积累多年,独有心得的《中药学》前不久才艰难出版;先生的杂文获过奖,他的散文《“当归之乡”话当归》,在那个年代也产生了不小的反响;他还有很多想做没有做的学问,很多想写没有写的文章,因为先生把主要的精力和时间都无私地奉献给了学生。吴先生没有等身的著作,没有光环桂冠,他最大的成就就是他呕心沥血教出的学生。先生自称陇上布衣,他是学生心目中永远值得尊敬的布衣先生。

2017-11-15 1 1 甘肃日报 c23034.html 1 布衣先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