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兵

    那些年，我记得奶奶度夏的“标配”：一把轻盈的鹅毛扇，一个圆溜溜的袖珍小茶壶，黑色仿府绸大褂，颠着小脚在家里忙进忙出。

    每次母亲下班，就会关切地问：“婆婆，热吗？”奶奶不停地晃悠着鹅毛扇，揩着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摇摇头，笑道：“我一个老婆子，在家里尽做些小事。不比你们在外面冒着酷暑挣钱养家。我热个啥子嘛！”

    奶奶大半辈子没见过电风扇。她觉得百姓家人摇摇扇子，吃清淡的菜，喝绿豆汤，躺在竹床上纳凉，一家老小能在一起谈天说地，这样度夏就很满足了。

    后来，奶奶跟左右邻居聊天，这才听说现在出了一个消夏“神器”——电风扇。那玩意“吃电费”。摁一下，就自动来风，吹得周围凉飕飕的。在小县城里，只有少数家境好的有钱人才有。奶奶始终想不明白，电扇出风的道理。那东西安不安全？那东西耗电厉害，是盛夏花钱买享受吧？

    有一天，奶奶从隔壁二奶奶家闲坐回来，她夸张地说起了人家堂屋里的落地扇。一个沉重的大铁盘托在地上，上面的叶片吹起来稳稳当当。二奶奶还给几位老人演示，摁这个钮，可以摇头；摁那个钮，可以定时；还有这几个纽可以调风力的大小。还说二奶奶语气里满是骄傲，说孙子在广东那边做生意，发了点小财，特地买了这个宝贝疙瘩捎回家，孝敬老人。

    看着奶奶眼里的羡慕，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父亲心里一动，若有所思。趁着到省城出差的机会，父亲花了一个月的工资，找供销社熟人，买了一台当时最流行的落地扇和一把吊扇。吊扇就安在客厅里，落地扇放在奶奶床边，说是给她老人家专用。尽管奶奶心疼钱，但奶奶还是把几个熟识的老婶和婆婆拉进房间里，好好地炫耀了一番。

    白天，奶奶根本舍不得开落地扇，奶奶把它擦得亮亮的。临近傍晚，奶奶叫我们两个半大的小子帮忙抬落地扇，牵出接线板，摆在小院的餐桌边。落地扇左右“摇头”，摇出阵阵清幽的风。一家人吃着简单的饭菜，谈天说地，讲着度夏的趣事，其乐融融。吃完晚饭，我们搬竹床，奶奶又叫父亲把落地扇对着孙女孙子睡的方向吹。我们边吃西瓜边听奶奶讲故事，畅谈以后的远大志向。到下半夜，奶奶移位到客厅，和母亲睡一张竹床吹着吊扇。

    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些，父亲配了几台“鸿运扇”，还有壁扇。父母和我们小哥俩都是共用一把，姐姐和奶奶独享一把。到这个时候，奶奶才真正拥有自己的电风扇。

    那年夏天，奶奶突患重病，住进了县医院重症室。我们去帮忙护理。奶奶偶尔清醒时，觉得室内并不热，也没见有吊扇。姐姐告诉她，这是病房安了空调，更高级呢！

    奶奶用无力的手把我们逐个摸了摸，慈祥的脸上滚下泪珠，喃喃道：“好日子来了，可惜我陪不下去了。以后多听父母的话。长大后挣个这种空调，让奶奶在天堂里也享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