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丽英

    对于生命的认识，我是从4岁开始的。

    我记得那是一天清晨，妈妈突然有病了，躺在炕上不停地呻吟着。在我的记忆里，妈妈一向是强大的，轻易不会病倒在炕上。我家也忽然多了几个人，我的小脚外婆来了，我出嫁的大姐回来了，邻村的老牛婆也被父亲接来了——我们那里一直管接生婆叫老牛婆，这些人都围着母亲团团转。父亲却忽然吩咐大我4岁的二姐带我和妹妹出去。我不想出去，死死地抱住我家的门框和二姐撕扯，后来二姐干脆甩开我带着妹妹出去了。父亲这时候根本无暇顾及我，就任我留了下来。

    老牛婆一边帮着妈妈揉肚子，一边对全家人发号施令。她让大姐烧了一锅热水，又让爸爸去场院抱一捆谷草回来。然后打开自己带着的红色布兜，从里面拿出一把缠着红布的剪刀。忽然她对外婆说：“快生了！”于是外婆和父亲，还有大姐搀扶着妈妈从炕上下来，父亲把铺在炕上的苇席卷起来，又把带回来的谷草铺在露出黄土的炕面上，小心翼翼地把妈妈搀扶到铺着谷草的炕上。这时候妈妈的病更重了，我听到妈妈大声地呻吟着。“快了，快了！浆水已经破了。”老牛婆一脸庄重。我拽着外婆的衣服后襟从外婆的大腿里往里挤。大人都顾不上我了，一起围在妈妈的身边。只听妈妈的一声惨叫，我从外婆大腿的缝隙里，看到血肉模糊的一团随着一包浆水从妈妈的身体里滚落到谷草上。“落草了！落草了！还是个带把儿的！”外婆和老牛婆都如释重负地大声喊道。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传过来，刚才凝重的空气一下子变得轻松了。多年以后读《水浒传》这部小说时，说梁山好汉在水泊梁山落草，我一下子就会想到“落草”的最原始意义。

    时隔20多年，我的肚子也渐渐隆起了——一个小生命正在我的子宫里孕育着。我能感觉到他最初只是一个小蝌蚪，在我的腹腔里游弋着，后来像一尾小鱼不停地摆动着。等到6个月大的时候，一个小生命已经成型，他时不时地用他的小拳头，或者小脚撞击我。熬过去9个月怀胎，我感知一个小生命就要降生了。

    我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子宫里的羊水少，孩子出生困难，让我做好剖宫产的准备。可是，医生在待产检查时惊喜地告诉我，孩子马上就要生了，不用剖了。我的孩子太着急看到这个世界了！尽管羊水不多，但是孩子生得很顺利。我的身体就是一条生命的河。医生告诉我，我子宫里有限的羊水一点也没有浪费，孩子随着羊水顺流而下。

    当一个小生命从我的身体剥离出来时，我也完成了一个母亲一生最值得自豪的使命。母亲的羊水孕育了我，我的羊水孕育了我的孩子，生命的河流就这样一代一代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