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凤华

    汪曾祺在《人间草木》中说：“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坐对油菜花，做精神层面的交流，天地简静，时光柔软，内心丰盈而寂美。

    看菜花，最宜黄昏。大地黄袍加身，菜花撩拨乡情，乡愁如潮涌动。菜花恣意安然，倚风自笑。斜倚菜花，霞光濡染，无言凄美，大地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雅致的情趣，正如周作人说：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

    清明时节，红男绿女穿行于花海，添一锹新土，插一枝杨柳，油然而生一种春光易逝、怀古伤今的情愫，更加珍惜眼前美好的花期和灼灼韶华。

    菜花似一位酒醉的画家在肆意挥洒，一团团，一簇簇，一片金黄的海洋。即使身处婺源和罗平的菜花丛中，感觉也不过如此。孩子们踏春、游戏、放歌，把童年追逐得海阔天空。花丛中青苇女子月白小袄，发髻婉约，臂挎竹篮，恍若旧时画卷，忧伤而唯美。我棉服布鞋，手执一卷，任发思古之幽情。嗡嘤蜜蜂绕着菜花一针一针织着喷香的锦缎。残阳如一堆篝火，对一壶酒、一张琴、一溪云，心似鸟雀飞。

    菜花蔓延、铺展，形成力量强大的花潮，涌动着一浪浪芳香和喜悦，像电影《芳华》里的舞者，勾肩搭背，顺着夏天的方向倾过去。花香中有春夜的月色涌动，幽雅似后花园游赏的小家碧玉，教人相近相怜。若轻轻一瞥，漫天的菜花立时占据视线。一颗心随之安稳地沉潜下来，像一只蝶，轻盈地栖息在娇嫩的花瓣上。伫立花丛中，袅袅地气从脚掌倒灌上来，有羽化登仙的飘渺。

    菜花怒放的田野似一位姽婳的琴女，眉目干净，姿容清朗，一派柔情似水。坐对油菜花，少却“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的忧怨，平添“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情趣、“日暮平原风过处，菜花香杂豆花香”的恬淡平和。

    菜花牵引乡愁。张承志钟情于油菜花：在贫瘠、不公、阴暗的季节，油菜花突然跳了出来，给大地涂满了泼辣辣的亮色。宛似热烈的希望，忽然间公开在满山遍野。“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越王钱镠的寥寥数语，平实温馨，情愫尤重，让吴妃当即落下两行珠泪。余光中《呼唤》中“就像小时候/在屋后那一片菜花田里/母亲喊我/吃晚饭的声音”情真意切，令人唏嘘。

    菜花飘香的季节，避开喧嚣和熙攘，带着尘封已久的吉它，走进菜花深处，聆听村姑们口中飞出的民歌。远处炊烟袅袅，凝望农人躬耕的身影如虹，聆听布谷鸟的浅唱低吟，一任乡愁蓬勃生长。这时节的故土田园，如盛妆待嫁的娇娘，流泻着成熟与激情。在菰蒲的清香和杨柳的微吟中，在“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的宁谧里，那金黄的油菜花把心灵过滤得纯净而清澈。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读顾城的诗，百感交集。心净了，天地远了，灵魂自然有了香味。置身烂漫花丛，体味夕光中的疏旷与空茫，采撷一片花瓣，噙在嘴里，别在襟前，在心里清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