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工人报
2019年02月20日
第03版:文摘

【 文化记忆】糖

    姚鄂梅

    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几年,对糖充满了渴望,可那时在我们家,糖却不是可以随便就能买来吃的东西,那是无意义的消费。所以直到今天,当我看到糖,即使一点都不想吃它,仍然会两眼发直,心头洋溢着温暖和甜美。

    如果所有的甜味都可称之为糖的话,我人生中的第一种糖其实还不是糖果,而是米酒。母亲告诉我,我一岁半才断奶,她并没准备牛奶之类的东西,和我一起撇给奶奶的,只有一罐自酿的米酒,三四天里,我靠着那罐米酒和不要命的哭喊戒掉了母乳。

    后来,我吃上了一种坚硬如石头的琥珀色糖块,它来自远在北方的军人叔叔。那糖用同样坚硬的牛皮纸包着,外罩一个军绿色布袋,邮包是父亲从邮局扛回来的,重达二十多斤,径直放进奶奶的大柜子里。那柜子是奶奶的陪嫁之物,平时锁着,钥匙极长极古朴,是一根老玉米那么长的铁条,一端长出两个拇指大的弯钩。奶奶通常把它藏在床褥子底下,当家里人都出去了,她才一脸郑重地取出那把巨大的钥匙。

    我至今记得那柜子被打开的声音——陈年老木头的极度干燥之声。接下来的工程堪比采矿,叔叔从千里之外寄回来的孝敬之物,其硬度匪夷所思,令人怀疑它究竟是不是糖。奶奶一手持凿子,一手执钉锤,不间断地敲打二十多下后,巨石般的糖块才吝啬地掉下几个指甲大的小块,奶奶把它们捡起来,慢慢地、矜持地送进嘴里,当然,跟奶奶如影随形的我也有份。长大成人后,我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得知,那种糖叫古巴糖。

    基本上,我们家只要有人外出归来,第一件要带的礼物就是糖,叔叔四年一次从外省回来探亲,带回的糖品种最多,也最高级,收集糖纸的爱好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我姐谈恋爱的时候,只要她的男朋友来我们家,总是喜欢掏出一张小钱来,让我去买本子买笔。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家不许小孩接受礼物,但学习用品除外。准姐夫给我钱的时候,总是不忘交代一句:多余的钱买糖吃,啊!于是我很听话地买了糖,并不吃,要抱回来给他看一眼后才开吃。

    偶尔我们也买糖,往往还不是一包,而是几包,放在母亲的衣柜深处。那多半放不了几天,很快就会被母亲装进一只写着“上海旅游”的人造革大包里,拎着去走亲戚。但有一次,一个孤独的锥形糖包在衣柜里放了很久,弟弟跑来告诉我:我知道从哪里拿出来,又不被他们发觉。他把糖包移到柜子边缘,细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抠开一点底部的折叠缝隙,一颗裹着白色糖霜、被我们称为猫屎果子的糖就那样极不情愿地被他抠出来了,而糖包真的完好无损。猫屎果子是用面粉做的,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糖粉,除了甜,还有难以形容的香。我们很快就上了瘾,一伺家中无人,我给弟弟一个眼色,便窜进去,一颗一颗往外抠。事情终于在一个傍晚败露了,等我循声赶过去时,罪证就摆在桌上,那个圆锥形糖包丑陋地垮塌着,我没想到我们竟然抠出了那么多,弟弟低头站在桌边,忍受着母亲的怒吼,吼到高潮处,母亲一个巴掌甩过去,弟弟嘴角流出一道血蚯蚓,母亲显然吓坏了,自己先哭了起来,说她马上就要去外公家,准备好的贺寿礼缺了这一样,怎么拿得出手?我想冲过去,想抱住弟弟,想给他擦掉那条血蚯蚓,想说……结果我什么也没做,光是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看弟弟,也不敢看母亲。

    这事过去了很多很多年,只要想起来,仍然觉得阵阵刺痛。那以后,我再没吃过猫屎果子,那以后,我视弟弟为人世间最亲最亲的亲人,然而,那又怎样,我依旧失去了他,在他还没有吃够糖的年纪……(摘自《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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