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
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鬼，谁也说不清楚。可我三岁时曾在很多个夜晚看到过鬼，这是真的。大多数人记事时五六岁，而我是三岁。因为已能记事，便对幼时见鬼的事印象极为深刻。
我四叔是个典型的西北大汉，身体彪悍，从小习武，功夫了得，一拳能打倒一头牛。
那个年代艰苦，兄弟多了娶不上媳妇，四叔被迫去陇南金矿谋生，一年回来两次。一次是六月割麦天，一次是春节过年。
每次回来四叔都带好多东西；大米、牛肉、鸡肉、水果等等，当然还有钱，这也是我们整个大家族唯一指望的经济来源。这些都是奶奶后来告诉我的，我那时只有一两岁，还没有记忆。
我是家族唯一的男孩，在我之前有个小哥哥，大我四岁，夭折了。
小哥哥的夭折很离奇，也很悲惨。他活着的那三年里是整个家族的宝贝，因为那时二叔三叔家都是女孩，唯一他是男孩。
那是在我还没有出生前一个六月艳阳天，家族里所有人都去地里割麦子，只有四叔在家看小哥哥。四叔刚从矿上回来，奶奶心疼他，让他在家休息、看小孩。
小哥哥刚满三岁，到处跑个不停。四叔是个粗人，没带过小孩，就干脆关上大门，搬一把躺椅躺在门口堵着，任小哥哥在院子里翻天覆地。
下午的骄阳慵懒地催眠了习惯午休的四叔，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小哥哥鬼灵精怪，偷偷从四叔腿上爬过去，推开大门溜走了……
四叔一觉醒来不见孩子，大吃一惊。赶紧起身出门寻找，找遍了院子周围，不见踪影。又跑到村里四处寻找，还是不见。最后呼喊对面山上割麦子的家人，大家回来一起找孩子。
快到黄昏的时候，村里下地的人都回来了，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帮忙寻找。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我的娃啊……我的娃……”奶奶边哭边骂四叔，“你操的什么心，让你专门看娃你都看不住，你是个干啥吃的，找不见娃你就去死”。
从黄昏一直找到深夜，家族里所有人都绝望了，家族的老人妇女聚集在老屋院子，七嘴八舌、争吵猜测，母亲已经昏厥了好几次。父亲和二叔三叔四叔带着青壮乡亲，分头去临近的村庄打问，看有没有陌生人抱走小孩。整个夜晚整个家族的人都陷入一种焦急的等待中……
黎明时分，惊人的消息传来，王大爷在我家老屋不远的老井里挑水时发现了小哥哥的尸体，已经半漂浮在井水中。
这个噩耗犹如晴天霹雳，击倒了母亲，击倒了奶奶，击倒了所有人，击碎了所有人的心……
小哥哥安葬在对面山坳的自留地里。据说安葬后那几个夜晚非常恐怖，村庄到处都能听见小孩的叫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个不停……
四叔也在奶奶咒骂声和全家人的埋怨声中离开了，过年也没有回来。
村里那口老井好长时间都没人敢去挑水，夜晚大家早早关门睡觉，恐怖笼罩着整个村庄。
后来实在不行，族长请来阴阳法师，大摆道场做法，恐怖终于一点点在人们心中退去。
第二年夏天，四叔还是没有回来，只是捎来了钱和奶奶爱吃的点心。奶奶也开始念叨四叔的名字，大家已经渐渐原谅了四叔，估计四叔自己没法原谅自己。
到了冬天，我出生了，整个家族又看到了希望，整个冬天都在喜悦欢快中度过。
到了年底，四叔回来了。
又是满满的大米大肉，各种好吃的食品琳琅满目。尤其给我送了个金锁戴在脖子上，就现在一直戴的这个，是四叔积攒了几年的金子所铸。
四叔对我的溺爱超乎想象，好像要把所有的爱都给我，来弥补对小哥哥犯下的过错。已过三十岁的四叔一直单身，喜欢他的姑娘也有不少，他就是不要。他说这辈子不娶老婆，挣钱就是为了我，我就是他的儿子、就是他的全部。这些都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
之后的两年四叔回家的次数增多了，说是想我，回来看我。我依稀记得四叔魁梧的身材，黝黑的脸庞。喜欢把我高高举过头顶，用胡渣轻轻扎我的脸，再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快三岁的那年秋天，四叔出事了。一直以来大家只知道四叔在矿上工作，但具体做什么工作谁也不清楚，四叔也从来不说，大家都想着是在矿上挖金子，要不然哪来那么多的钱。其实四叔一直都是带着一帮人给老板护矿。
四叔的灵柩在村口停了三天，埋葬了。埋葬四叔的地方也在山坳里，离小哥哥的坟头很近。
之后的夜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是我亲眼所见。几个深夜我都能看见四叔开门进来的样子，也能听见一个小孩的笑声，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个小孩长什么样子。只记得每晚先听到小孩的笑声，再看见四叔进来，摸摸我的头，就带着那个小孩离开了……
家里人也都发现了这个事情，这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每到夜晚整个大院都笼罩在恐怖的声响之中，不光是我们的屋子，奶奶的大屋子也是哀嚎不断，可是他们只是听见，没人看见过，只有我是能看见的。
于是家族的人召集到一起商议，又请来阳阳法师念经超度，整整一个礼拜。那期间晚上我再没看见过四叔。
再后来父母带我搬离老屋，搬到现在的院子里住，我也就再没看到过四叔，但那段记忆已经刻到我三岁的脑海里，永远都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