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最是一年春好处

□ 林梅朵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早春,韩愈的笔落在纸上时,长安朱雀大街屋檐下的冰凌正悄悄消融。细雨如发丝,诗人感受到了湿润、郁郁葱葱的生机之气。而几年前,他的那首《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中,“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还透着茫茫无涯的消沉。  

当时,韩愈因谏唐穆宗“迎佛骨”而遭贬谪,以戴罪之身走向“路八千”的潮州,身心俱疲,满心绝望。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早春的雨洗刷了诗人心上的尘埃,但《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这样的诗句总是在柳芽初萌的时节,将许多人的心思浸润得温润透亮。  

立春之后,枯硬的风往往还带着冬日的寒冷,沿河的柳试探着扭一扭枝条,仍旧肃穆地站好。《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有载:“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随着“雨水”的到来,柳枝才放心地软了,土壤也松弛下来,天地澄澈,空气湿润。对于春天来说,“立春”只是彩排,“雨水”才将序幕拉开。  

  古人将“雨水”节气分为三候: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水边,“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韦庄《谒金门》),水獭把从春水中捕获的鱼儿齐齐挨挨摆在岸边,如同祭祀一般。如果水獭真的懂得祭祀之意,它祭祀的应该是万物萌动的春意吧。天上,“洞庭一夜无穷雁,不待天明尽北飞”(李益《春夜闻笛》),雁翅急急煽动着春风,在天空划出生机勃勃的气象。四野,“昨夜一霎雨,天意苏群物”(孟郊《春雨后》),草木中的汁液正加速地流动,比赛着谁绽出第一抹新绿。于是,一切都有了精神。

“雨水吃三白,一年病不来”。“雨水”这日,老辈人告诉你要煮“三白汤”。以梨片、藕节、白茅根为主料,讲究一点儿用的是窖藏的雪水。梨润肺,藕解烦渴,白茅根清热生津,“三白汤”与“雨水”节气一样,驱赶着冬日的干燥。枝枝叶叶,汤汤水水,大地和人一起被润泽着,生机流动起来了。  

是这些让韩愈感受到“最是一年春好处”的吗?距离韩愈写下这首《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诗的约六十年前,成都的春雨飘过杜甫的茅檐。在经历了天宝十五年兵戈血火凝成的“感时花溅泪”,至德二年离乱悲辛中的“雨脚如麻未断绝”之后,杜甫的草堂终于迎来了广德元年的春天,老病缠身的诗人写下了这首《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春雨总是让人多情又欣喜。这欣喜延续至今,也曾漫过九百年前的临安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陆游在“世味年来薄似纱”的心境中,还因“小楼一夜听春雨”而惦记起明日深巷中娇艳的杏花。这些杏花被谁采来,被谁买去?不管怎样,带着融融春意的杏花总能给人以片刻的怡悦,即便是在百般无聊的等召中,即便是在对官场失望的无奈中。  

春夜的喜雨不只是为了催生诗人笔下的句子,更是为了滋润农人脚下的土地。老农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看一眼闲置了一冬的木犁。今年的收成如何?岭南客家人开始“占稻色”了。他们把谷米放在铁锅里翻炒,在噼噼啪啪中寄予着厚厚的希望,米花爆出得越多,收成就会越好。  

木犁翻动着泥土,诗人挥洒着笔墨,田耕与字耕在一年又一年的春雨中传承:“雨水洗春容,平原已见龙”(元稹《咏廿四气诗·雨水正月中》)、“雨深一尺春耕利,日出三竿晓饷迟”(苏辙《春日耕者》)、“夜来春雨深一犁,破晓径去耕南陂”(田昼《筑长堤》)、“麦雨一犁随处绿,柳烟千缕几时青”(范成大《丁酉正月二日东郊故事》)。  

“雨水地气通”,二十四节气从来不只是印在黄历上的字,而是大地血脉的搏动。无论经历了多么萧瑟的冬日,“雨水”来了,耕种的时机就到了。所以韩愈在《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中说:最是一年春好处。还有什么比能够“种下”更值得期待呢?        (摘自2024年2月18日《今晚报》)

--> 2025-02-19 8 8 陇南日报 c209699.html 1 最是一年春好处 /enpproperty-->